谢予安站在胭脂铺设的床边,一手掀着帷幔,直直盯着床铺上浑身赤裸的男子那无比熟悉的眉目,整个人呆呆地定住了。
——说是与记忆中全然相同,其实也未必如此。谢予安一场大梦方醒,记忆还清晰有如昨日。被推入须弥石前,容昭只得二十四岁年纪,是个清朗爱笑的青年。而面前这人,似乎比容昭当日年长几岁,二十七八的模样,眉目更疏懒缱绻。
修士吸纳灵气入体,能够长驻青春,容颜全盛便不会仓促衰老,青年模样总会持续到近百岁,才会慢慢衰颓。面前的人生着的容颜,是谢予安曾经隐隐在心中臆想过的,容昭长成时的清俊舒展模样。
此时,那张脸也有些玩味地盯着他看。
“…有点像个故人啊。”那人看了半天,半阖上眼,轻轻一笑。
“不过,死了一百来年,谁还记得他到底生得什么模样。”面前的人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从床边扯了件素衣往身上披,自言自语般说着,声音很低,追忆中带着一点嗤笑的意味。
谢予安怔怔站着,脑子里几乎成了一片空白,盘旋往复的只有四个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世间会有人相似成这样?
不止容颜,声音,语气,还有微笑时唇角往上勾的那一点弧度。
而且他在说什么?一百多年前的…故人?
然而,已是一百七十年过去,容昭又怎么可能还在人间?就算得了什么机缘意外长寿,也该垂垂老矣,将近黄泉,又怎能是这二十余岁的青年容颜。
可是,既自己能有这须弥石的机缘,容昭或许…
谢予安呆呆站着,脑子里各种想法左冲右突,带得耳朵里嗡嗡地鸣叫,而床上的人却似是把他的呆滞理解成了些别的。
“…本来今天不想再做了,想直接给你个痛快。”床上人似是认真思忖了一会,停了系衣的手,又向着谢予安扬起脸。“不过你生得合我意,若想快活一次再死,也没什么不行。”
这句话意思直白,谢予安悚然一惊,知道自己假扮杂役这事已被看破。面前这酷似容昭的男子直直看着他的一双眼,既沉且静,谢予安却忽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怖威压。
完全感知不到修为,若非极低,便是绝高。
这人明明神情懒散,唇角带笑,然而此刻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危险感却令谢予安觉得脊椎发寒。他此刻身上自然无剑,仓促间手中水盆一丢,哗啦一声倾了满脚,浑身灵力蕴于右手经脉,霎时间青芒闪过,他手上微淡光影长有三尺,隐隐已有青锋剑型。
——沉入须弥石前,他灵力外放,只得一寸青芒。而一梦初醒,胸中灵力雄浑,竟已轻易成一把长剑。
“嗯?”面前掩上素衣的男子微抬了眉,神色间有些讶异。
“白家来的?…竟把青芒剑练成这样。倒没听说白家有你这人。”
“白霏是你所杀?”谢予安勉强把脑子里那百转千回的念头收了收,浑身一凛,不由得越想越对。
——这床上胭脂被褥陈设,这流畅腕骨,深邃修为,这种谈及生死漫不经心的语气。若不是这人随随便便一只手插进白霏胸腔,又会是何人?
…然而,他到底是不是容昭?如他亲兄长般的师兄容昭…又怎可能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淫乱残虐之事?片刻之前,这人竟就在榻上旁若无人地与人呻吟交媾,又逼人把头埋在那说不出口的所在舔精……这怎可能是容昭做得出的事情?
“白家的人找到我面前来,就不要想着活着回去了。”
谢予安心中依旧一片混乱,那素衣男子唇边忽扬起一丝森凉的笑来,话音落下,也没见他手如何动,谢予安忽觉一股锋锐无比的剑气倏然侵袭胸腹,再不及变招,左手灵力化锋,竖起一挡。
“当”地一声脆响,两柄灵息所化利刃直直撞在一处。
谢予安仓促间化出的只是一抹模糊青芒,而那人手里持的,却是一柄银光凛凛的长剑。——要将灵力一瞬间凝实至此,此人的修为简直可称深不可测。
而,那长剑甚至并不是新的,也并不如何华贵。那只是一柄样式简单的寒铁长剑,剑脊上划痕宛然,白银的护手上,刻着两字铭文。
照雪。
这是一柄…谢予安无比熟悉的剑。
往事历历从心中飘过,尚记得容昭二十岁那年,在少年子弟的论剑会上夺了魁首,白衣少侠笑容温和耀目,映粉了许多韶龄少女的脸庞。谢家门主谢余晖心里自是得意这徒儿出色,恰寻了一块昆仑山出的好寒铁,便去寻高手匠人炽炼了,制了一把好剑,趁容昭生日,给他做贺。
这剑处处按容昭喜好打的,通体银色,寒光耀目。当年的容昭爱不释手,半夜还挑着灯烛细看。谢予安与他同住,便忍不住问:“取个什么名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