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个女儿知道啊!好友的诗句,爹爹你常挂于嘴边。”
“是啊!不为所动即是心远啊!元亮兄确是超然洒脱,无论是结庐人境,还是悠然南山,皆燕处超然,真可谓众人昭昭,他独昏昏,众人察察,他独闷闷。他所异于人的,正是那颗尚未褪色的赤字之心。”
“哦!五柳先生是伯父的好友?”元同问道。
“是啊!是啊!前些年爹爹还带我去过他的山间草庐,不过我觉得他过得很是清苦。”墨瞳说道。
“瞳儿,清苦与否,决断在他,而不在你。当年,元亮兄在刘裕将军麾下任参军,与我墨家弟子算是同僚,在弟子的引荐下,我结识了他。
因志趣相投,又多有往来,便成为好友。当年他身处庙堂,自觉不堪其扰,不惑之年便辞官回乡,结庐于山野。我让出钜子之位,便是元亮兄给的建议。”
“古有颜回,在陋室,一箪食一瓢,虽瘦骨嶙峋,却能乐在其中。今有五柳先生,去朝堂,一草庐一亩田,虽饱腹堪忧,却能才思泉涌。贤弟,你看,他能做出如此令人神往的诗句,何言清贫?”
“嗯!元同哥说得在理,清贫与否在于内心啊!”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伯父,五柳先生可向你透露,此中的真意究竟是什么?我想,定不会是隐于田园的美,夸赞之意太过明显,绝非大隐之人所为。”
“这真意是他的无奈。他本有一颗建功立业的抱负之心,而又不想与官场沆瀣一气,他的心很纠结。
那些年,他的心在四处游走,想找到浊以静之徐清的境界。如此,他既可实现抱负,又不让内心受污秽沾染。
所以,隐于朝市才是他的期望。但他终究没能做到,便退而求其次,隐于乡野,借诗抒情。
即便是隐于乡野,他仍没有释怀,不然何须做这些诗告知世人呢?心中的纠结便是他的无奈。”
“原来如此!五柳先生本非圣贤,怎能不纠结。其实所谓隐,即是放下,无论是在朝市,还是在丘樊,只要心没有放下,何谈隐,只不过是逃避罢了!而如此逃避又有何意呢?”
“是啊!世侄说得对,心中不放下,无处可归隐。可是,放下又谈何容易呢!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呢!”
“所谓放下,可以是放下既有,也可以是放下欲求,享受既有;放下而心中不痛,才是隐者,放下既有是小隐,放下欲求是大隐。
五柳先生纠结在抱负心,其实他的抱负无非是欲求,或为自身求名利,或为他人谋福祉,以求得内心的宽慰,这皆是欲求。
有了欲求,他怎能隐于朝市。所以,他选择不见可欲,远离他所欲求之事,隐于山野,即是放下既有,以求内心的安宁。而他内心是否安宁,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身处朝市,如果心中不执着于抱负,也就没有过分的欲求,不过分作为,让一切自然而然,于宠辱皆不以为然,这才是大隐。
在大隐中见而不欲,他心中已放下的抱负,或许就会在点滴中慢慢实现,这才是大隐之妙要。”
“元同哥,你说的这些如此费解,我实在听不懂。”墨瞳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扇着元同。
“不急,贤弟!待你到了不惑之年,自然就会懂了。”
“不惑什么?什么不惑?”
“不惑是不痴迷,放下虚妄;得与不得皆不妄想,即是不惑。”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何为天命呢?”
“天命即是天之道。天之道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万物生生相惜、事事因果循环;天之道就是不执着而有以为,就是见而不欲的心安。”
“既然已知不惑,又晓天命,那你今年贵庚啊?是四十,还是五十?”墨瞳说完,捂着嘴怪笑起来。
“瞳儿,不要无礼。不然—”墨今晨故作怒态。他已找到女儿的软肋,这一招百事不爽,定叫她瞬间乖巧。
“贤弟啊!说归说,做归做,可不能混为一谈啊!这些道理圣人讲过,高人说过,百姓也提过,可谓甚易知甚易行。
可千百年来,为何还有那么多人陷于隐与不隐中呢?道理讲得再好,笃行才具意义,而这道理对世人而言,是莫能知莫能行。
你放眼望去,这世间讲道者比比皆是,而笃行其道者寥寥无几,只因大家还未超凡脱俗。你元同哥我年方二纪,尚未脱俗啊!”
“还好你未超凡,做不了神仙,不然—”墨瞳欲言又止。
“不然怎样?”
“不然—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啊!”
“若是有缘,你我兄弟自会相见,我们这不就相见了吗!”
“是啊!你们这对兄弟甚是缘分,我倒要看看这份兄弟情能维系到何时。”墨今晨看着女儿打趣道。
“爹爹,你—”墨瞳又是瞪眼,又是撅嘴。
“哈哈哈,哈哈哈。”墨今晨是开怀大笑,也忘却了伤痛。
“你们父女这是—”元同看着那对父女,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