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很久以后,宁姜试图复盘,才清晰地看到事情的全貌:如果没有他这个变量,那么一切都会按照宗隐的意愿进行。
说宗隐是伏低做小、忍辱负重,甚至不要脸也罢,他始终微笑着半明半昧,隐于幕后,应执玉直到父亲遭遇“意外”去世,才恍然惊觉自己可能已落入圈套。
滨城是整个亚洲举足轻重的贸易港,宗隐发家走的不是正经路子,他做走私,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沾,嗅到危险时又比谁脱手都快。
而应家掌握着本城最重要的港口,是屹立数十年的航运龙头——宗隐做走私的,当然不想交中转费。
许家史自开埠以来便是名流,和政界关系错综复杂,据宁姜观察,认真计较起来,恐怕半座城的地产都在许氏名下,只不过名目繁多的子公司和租赁关系将财富隐形——这头庞然巨物,空气中看不到的利维坦,借助权势的躯壳,得以永生。
许独峰的曾祖买下本城最繁华商业街时,此地还是一片荒岛。他们便是滨城的杜斯特家族,拥有整座时代广场并双子大厦。
——杜斯特家族长子即着名的“纽约灾星”,儿时目睹父亲以语言诱导母亲跳楼自杀,成年后延续家族行为模式,谋杀不止一位女友,逍遥法外几十年。
在权力漩涡里,毁尸灭迹太容易。
要想撼动许家非是易事,哪怕把许独峰人道毁灭,他们也随时能提拔下一位野心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然而应家虽是航运龙头,合作伙伴们却也并非不敢撕咬,蚂蚁多了尚且能咬死象。
宁姜彻底醒觉,自己本质上是宗隐送给许独峰的一份礼物,一份敲门砖,而应家?是附带收获。
宗隐偏好高风险、高收益,想给许独峰送礼的人何其多,就是把宁姜整个人都送出去,以宁姜对他的仇恨之深,也不可能指望宁姜吹得动枕边风。
于是他故意留下,作出一副难以割爱的模样,提出这个荒谬绝伦也精妙绝伦的“共享”条约,从而和应许两家建立了龌龊而坚固的交情。
——其中最天真的,当然只有被保护得太恣意的应大少。
应执玉自己散漫,手下人也不靠谱,宁姜已经帮了他的秘书五次。
每次秘书出错,宁姜要么牺牲色相转移应大少注意力,帮他混过去,要么趁应执玉不在,开书房放人,让他赶紧改出错的文件。
书房钥匙是从管家手里交易而来,管家希望自己的儿子去总部做事,而秘书恰好有安排实习生的权力,宁姜从头到尾只微笑,一切与他全无干系。
他得以一瞥应执玉的机要文件——过目不忘是他的天资,自从他落到应执玉手里,宗隐要缴的中转费可是打了对折。
实话说,如果他能顺利毕业,而彼时对他多有关照、资助他的实验,在他心里评分颇高的宗学长向他伸出橄榄枝,他真会戴上白手套,做宗隐的掮客。
可惜学长太贪,既要他的脑子,又要他这颗心,于是只得到开了刃的双面剑。
许独峰的秘书倒是敬业负责,可惜许先生眼高于顶,不屑于理会宁姜的小动作,至于宗隐?宁姜根本没见过他的秘书,他并没有真正信任的“心腹”,可能咽气之前都要检查棺材,以防里面藏了暗器。
鉴于此种情势,赛马会后宁姜选择在应执玉的地盘,和许独峰的未婚妻沈女士见面。
他讲得直白:“沈燕宾想见我。”
应执玉先是被他的坦白震了一下,随即乐不可抑,笑出眼泪:“太有意思了,宁宁真是总能带给我惊喜。”
他十分体贴地用双手拢住宁姜,像在捧一束花:“放心,我给你们留足空间,绝不偷听——”应大少眼珠一转,“这倒是个好办法,如果我的未婚妻也来,宁宁能不能应付?”
他以己度人,以为许独峰的未婚妻是来给下马威的,完全想不到宁姜可能动摇这桩婚约——毕竟连他自己玩得这么荒唐,都不可能为了玩物荒废正事嘛!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订婚?纯属个人选择,总之和宁姜没关系。
“家里催得烦,我也很难办啊。”应执玉像撒娇大狗一般,下颔支在宁姜肩头,“宁宁要是能帮我气走几个……”
宁姜心想,没有人像你这么无聊。
然而面上他还是要顺从,现在没有第三者在场,惹怒应执玉收不到利益回馈:“恐怕人家看不上我。”
这话冒着点柠檬气,应执玉当即在他脸颊印下一吻:“别怕,只是陪我演几出戏,让家里死了给我介绍的心而已,我护着你。”
宁姜莞尔——怕?这可是种有益情感。
只有感觉痛,才能发现自己在生病;懂得恐惧,才能计算出风险。
应大少过一天是一天,来日大难临头,怕也来不及了。
事实上,应执玉的情人们比他的工作人员素质还高,足见应执玉也不是没有潜力,他挑情人就很会挑,大家个个都对宁姜很客气,偶尔撞上,避得比他还快,好像宁姜是能判人生死的阎罗一般。
宁姜将心比心,明白他们的顾虑——真起了纠纷,就算应执玉不计较,难保那两位不会来找麻烦!
可惜只有应大少不懂,还以为整座后宫都为自己酸风醋影,相当得意。
至于沈燕宾的来访目的,当然也和应执玉的猜测南辕北辙。
午后,宁姜在花园的阳光房里接待沈燕宾。
沈燕宾先打量他,宁姜穿一身没有牌子的白衬衫、亚麻长裤,圆领衬衫,看得到锁骨,襟上绣着一株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