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去年刚过六十大寿,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但因为保养得当,所以看起来很精神。
在晏惊棠的印象里,老太太信佛,腕上常年挂着一串紫檀木的珠串,所以手中总有一股檀香味儿。
此时,这一双充满檀香味儿的手很轻柔的落在晏惊棠的发顶上,带着微微的颤抖,轻唤道:“阿锦啊……”
阿锦,是晏惊棠的乳名,当今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源自于晏惊棠的大哥晏明朝。
晏惊棠出生时他已经有几分懂事了,每天跟着老侯爷习武,小孩子哪能吃什么苦,所以时常练得眼泪汪汪,每每撂挑子不想干的时候老侯爷总是告诉他:“你是这个家里的男子汉,不好好习武,如何保护娘亲和以后的弟弟妹妹呢?”
于是小孩儿又咬着牙练。
晏惊棠出生那一年,他恰好在生辰宴上得了一匹上好的云锦,喜欢得不得了,使人裁了给弟弟做衣裳。
完成之后,他抱着新衣奶声奶气地对老侯爷说:“爹,我有好好习武,我以后可以保护娘亲,保护弟弟。那弟弟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习武了?也同我那天见过的那个……那个什么柿子一样,放在锦绣堆里,养得白白胖胖,好不好?”
男孩儿养成这样像什么话!老侯爷正要瞪眼,被夫人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她觉得童言无忌,祝愿却是美好的。
谁不希望自家孩子一辈子被锦绣包裹着,一辈子不受磕碰呢?
于是为晏惊棠换上那云锦的衣裳,取乳名为阿锦。
时过境迁,当年会唤他阿锦的人死得七七八八,到如今,也很久没有人唤过了。
晏惊棠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一肚子贼心烂肺也没有被太后这一声“阿锦”给唤回来。他抬起头咧嘴一笑:“诶,太后娘娘竟还记得微臣的乳名,微臣真是受宠若惊。”
太后听见这话,手抖得更厉害,眼中也闪过一抹水光。
太后身边的静姑姑对他怒目而视,正要开口,被太后一个手势按回去。
身边的林意之都察觉不对,抬手撞了他一下。
晏惊棠被撞得一晃,又若无其事地跪回去——他知道,他伤了老太太的心了。
可那又怎么样?
谁叫他是个白眼狼呢。
太后伸手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袍子上的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晏惊棠说:“长高了不少,也瘦了。”说罢,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地转头对静姑姑说,“阿锦瘦了好多,是不是?”
静姑姑忙应是呢。
晏惊棠知道自己一开口总惹人生气,索性闭了嘴听她们说。
太后握着他的手,一如小时候那般,将他冻得发青的手捂进宽大的衣袖里。
也许是年纪大的人畏冷,穿得多,太后袖中总是暖的,将晏惊棠烫得一哆嗦,正要抽出来,又被老太太强硬地抓回去。
太后好歹活了那么多年,虽然被这小混蛋言语伤到,也能很快调整过来。晏惊棠阴阳怪气,说话恭敬又疏离,可老太太不吃他那一套,只将自己不爱听的都当作耳旁风,若无其事地对晏惊棠嘘寒问暖。
“阿锦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呀?”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不冷。”
“时候不早了,阿锦饿不饿,我从南明寺回来,路上买了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不饿。”
他说话的时候始终是笑着,目光低垂着只落在太后的下巴上,不肯看人一眼。
这天聊得实在很窒息。
林意之都听不下去了,在一边插科打诨:“太后娘娘今日为何会有空来我们这里啊?”
太后看了一眼他,对这位定国公家的小世子有点印象,于是笑道:“我去南明寺上香,恰好路过这边,听说你们在这儿聚,那么热闹,就想来看看。”
胡扯,这一群纨绔子聚着胡闹的时候可多了,什么时候惊动过太后她老人家?
还不是为了某个她一手带大的王八蛋么!
可王八蛋并不领情,微敛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
听说?听谁说的?
晏惊棠体弱,心事就重,不可避免地有点阴谋论,觉得这个传播消息的人不怀好意。
但他没想到将太后叫过来除了膈应他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作用,讨好太后么?而且当年那事知道的人也不多……
脑海中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晏惊棠目光一凉。
太后就站在那,笑眯眯地看着他出神,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阿锦在想什么呐?”
晏惊棠被她拍得回了魂,语气有些凉:“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