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晏惊棠便都待在府中养病。
沈榷进来时，他正侧身倚在榻上小憩，身上盖着的绸子滑到腹部，手指轻搭着榻边，手中还扣着一本起了毛边的旧书，想来是又看书看睡着了。
说起来也挺奇怪，晏家是武将世家，晏惊棠却金贵得很，半点武功也不会，平日里的喜好是看书作画，看的还不是兵书，而是各种各样的游记小传，好似对于他来说，浮生偷得一点闲比争权夺势更重要似的。
可这人又确实是费了心思争权夺势的。
前些日子真鸢兰被毒哑送走了，其下场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晏惊棠甚至都不避着沈榷，狼心狗肺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他那两天又烧得不像样，睡梦中都嘟嘟囔囔地说我错了，惹得沈榷有火都不知道往哪发。
待到他病好，沈榷已经照顾了他好几天，于是此事又轻飘飘揭过。
晏惊棠睡眠浅，沈榷一推门他就惊醒了，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一边，声音尚且有些沙哑：“有什么事吗？”
虽说这几日沈榷给他忙前忙后，抛头露面的事情干了不少，颇有些从影卫转成侍卫的意思，但白天的时候还是很少在晏惊棠休息的时候进房间，除非出什么事了。
沈榷走近了扶他坐起，而后半跪在地上，替他系好腰间的盘扣，一边道：“宸王殿下来找您了。”
晏惊棠懒洋洋地一抬眼睛：“何事？”
沈榷道：“属下不敢过问，但想来是西苑羽林军的事？”
这件事上晏惊棠确实叫李泽玉吃了个闷亏——在诸多宸王党老臣的谏言下，他羽林军都统的职位果真被撤了。
但这事儿晏惊棠早料到了，只是为此来找他实在没必要，不如多花点时间笼络羽林军中其他将士……李修宁不是会多此一举的人，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晏惊棠穿戴整齐去见李修宁。
就见李修宁还是跷着腿坐在老位置上，只是面色有些阴沉，不如上次那般吊儿郎当了。
见他来了，李修宁抬眼看过来，低声说：“出事了。”
晏惊棠毫不意外，走到位置上坐好，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递给他，方才问道：“怎么了？”
李修宁接过茶水轻抿一口，被苦得直皱眉，好容易忍着没吐咽下去了，忍不住问：“这什么茶？好苦！”
晏惊棠嘴角一翘，垂眸掩盖住眼中的笑意：“苦丁，去火的。”
李修宁面上一抽，怀疑他是故意的，在寒碜自己，强忍着吐槽的冲动，说了正事：“我刚得到消息，父皇从江南水师里面提拔上来一人，名叫宁乘风，据说年纪轻轻骁勇善战，羽林军都统这个位置恐怕落不到我头上。”
晏惊棠长眉一挑，没吭声。
李修宁问：“你认识？”
晏惊棠摇了摇头：“不认识。不过倒是可以派人查查，若他真有本事便罢，若只是个酒囊饭袋——”他一弯眼睛，做了一个切脖子的手势，轻声说，“也未尝不可。”
“不成不成，”李修宁连连摆手，说道，“现在做掉他，我岂不是嫌疑很大？再者说，万一失手了，还打草惊蛇，白白得罪一个人才。”
听他说完，晏惊棠一乐：“你就算不得罪他，他也不会是你这边的。”
这话李修宁就不明白了：“此话怎讲？”
晏惊棠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当真以为陛下只是随意提拔一个人上来顶你的位置？”
李修宁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然？”
晏惊棠叹了口气：“若宁乘风能轻易被你拉拢，那这位置是他坐还是你坐有什么分别？我们陛下可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况且……”他垂了垂眼睛，将声音压低了，“当初陛下重启江南水师，本就是为了分我晏家的兵权，如今宁乘风被提拔来到盛京，应当也是一个目的。”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啊，敏感多疑，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愿尽信，心思简单得一眼能叫人看出来，却又自作聪明，东拼西凑地玩权衡。
晏惊棠顿了顿，继续说：“所以除非你我决裂，不然他不可能是你这边的。”
李修宁听明白了，他自然不可能与晏惊棠决裂，于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学着他的样子一抹脖子：“既然如此，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咔——”
晏惊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现在倒是不怕了？”
李修宁翻了个白眼。
晏惊棠抿嘴一笑，安抚道：“不过观陛下这架势，早晚要削了我的权，死了宁乘风还有张乘风李乘风，你倒确实也没必要此时动手，徒惹一身腥。”
“那你说怎么办？”李修宁问，“难道叫我白吃一个哑巴亏？”
晏惊棠浅啜一口茶水，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待李修宁走后，沈榷进来，晏惊棠笑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你在端王身边那么久，可有听说过宁乘风这个人？”
沈榷一愣，摇了摇头：“主子要查这个人吗？”
晏惊棠不答，手中瓷杯抵着嘴唇，垂眸看着某处发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杯中水饮尽，他才抬起眼睛，看着沈榷，缓缓道：“小榷儿，我想将你送进西苑。”
闻言，沈榷掀了掀眼皮，琉璃似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他俯下身子直直地看着晏惊棠，一字一顿道：“你又要扔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