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件事果然没有瞒住，端王李泽玉连夜受召进宫，在太极殿外跪了一整晚。
晏惊棠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床边叫大夫给把脉，闻言眸光微闪，看着面前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的老大夫，温声问：“如何？”
老大夫报菜名似的报了一堆药材，晏惊棠都嘱咐卓清记下。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晏惊棠，沉吟片刻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侯爷先天不足，身体亏空太过严重，房中之事，还是要……还是……”
还是了半天，也没还是出什么所以然来，但晏惊棠却是懂了，他笑而不语，着人将老大夫请出去，而后眼眸垂下来，盯着指尖的牙印兀自地发了一会儿呆，忽而开口问：“还没找到吗？”
卓清一愣，才反应过来晏惊棠这话问的是谁，他道：“没有，沈榷武功很高，他若是不想被找到，我们派出去的人恐怕很难近他身。”
晏惊棠眸光一闪，就又不接茬了。
大抵是嫌昨晚闹得太难看，今儿一大早起来，沈榷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晏惊棠醒来时想去找，结果耳朵上的伤口起了炎症，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烧热，一个不稳就晕倒在床边。
等到被人发现已经是正午，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只叫人去找沈榷，又昏睡过去，直到现在。
默了许久，他摸了摸右耳上的小眼儿，叹了口气，说：“真难哄。”
站在一边的卓清低声道：“主子，那沈榷不驯得很，不是什么善茬，您将他留在身边不妥当，这回他走了也正好。”
晏惊棠道：“妥不妥当，我都想把他找回来。”
卓清不解：“为何？”
晏惊棠微微一笑，又要起身：“大概是色令昏智吧。”
卓清不太明白，在他看来，晏惊棠对沈榷并没有多深情，更像是逢场作的戏，可他现在拖着病体折腾一天，又好似真的对人十分上心。
总之卓清从小被培养起来跟着晏惊棠，但从来看不透他。只是现在看他起来，还是伸手去扶：“主子做什么去？您还生着病呢，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就好了。”
“哪儿就那么柔弱了？”晏惊棠失笑，随后道，“这事儿得我自己来。”
卓清：“嗯？”
晏惊棠伸开手，任凭卓清帮他把衣服穿好，方才缓缓开口道：“陛下与端王多年父子情分，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消磨掉的，咄咄逼人只会适得其反。我去求个情，给陛下一个台阶。”
“可您还病着……”
“小病，不足挂齿。”
于是定北侯晏惊棠进宫为端王李泽玉求情。
当今天子畏冷，太极殿内烧着地龙，窗户也紧闭着，闷得很。
晏惊棠跪在地上，只觉得原本就难受的头脑越发昏沉，纵使如此，他仍然跪得笔直，迎着昭明帝审视的目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臣恳请陛下饶过端王殿下。”
屏风后，昭明帝沉吟一会儿，没答应，也没叫他站起来，只是道：“朕记得你同端王关系并不好，幼时天天打架……哼，这番图什么？”
老皇帝装模作样，明明给他递了台阶还故作矜持不肯下，非要与他打一番太极。
好在晏惊棠腹中早有一套草稿，于是低眉垂首，恭敬道：“幼时不懂事，叫陛下见笑。只是臣与端王龃龉是小，皇家颜面是大，望陛下明鉴。”
昭明帝哼笑一声：“那依你看，此事应当如何？”
“依臣看来，这事本就与端王殿下无关，”晏惊棠垂了垂眸，低声地颠倒黑白：“是臣那侍宠胆大包天，意图攀附端王殿下高枝，不成，就当众宣淫，毁坏皇家声誉……”
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再抬眼时眼中一片冰冷的杀意，缓缓道：“当斩。”
听到这里，昭明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自屏风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你舍得？朕怎么听说你对他很是宠爱，甚至差点为之与端王大打出手？”
昭明帝身材高大，又在位许久，身上属于帝王的压迫感很强，寻常人叫他这么盯着早就受不了了。
可晏惊棠却依然面色平静，那双黑眸深若寒潭，叫人半分也看不透，声音也轻缓而柔和，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再宠爱也只是个玩物，陛下，一个玩物的性命与皇家颜面相比，孰轻孰重，臣分得清。”
说到此处，他跪拜下去，重重扣在地上，朗声道：“臣请陛下明鉴！”
当真是一片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狗见了都落泪！
昭明帝打量了他很久，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许久，突然笑了，说：“你倒是拎的清。”
随后伸手握住晏惊棠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赐了座，亲昵道：“你常年在外，难得私下与朕见一面，不说这些不开心的。朕问你，这些天回来，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跟朕提就是。”
这就是默许了晏惊棠的提议，到了打完了巴掌给个枣的阶段了。
昭明帝是九五至尊，他可以随意，晏惊棠却不行。他稍稍坐正，眼眸中也含了一点浅薄的笑意：“回陛下的话，一切都好，臣什么也不缺。”
很多东西皇帝赐下来什么事也没有，若是晏惊棠主动讨要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于是回得滴水不漏。
昭明帝拉下脸故作责备道：“真什么也不缺？你小时候缺支笔都跟朕讨要，现在倒是守规矩许多，可是许久不见同朕生分了？”
晏惊棠顺着他的意告了个罪，又陪着寒暄几句，直到傍晚才被放出来。
他今日本就身体抱恙，在太极殿又绞着脑汁与老皇帝周旋，出宫拜别陪同老太监的时候脚步都在打着飘。
盛京的夜晚虽然不比西北苦寒，但也是凉的，冷冷的夜风扑面一吹，晏惊棠身上昏昏沉沉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来势汹汹。
迈下台阶的时候他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早该有人来扶他的，晏惊棠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低声唤道：“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