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戈临拉开这处静室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高挺瘦削的雪白背影。
那人静静站立在静室正中,身量极高,怕是比太吾戈临还要高上半个头。太吾戈临只看得见他一头黑发盘起,白衣胜雪,衣袂飘飘,无风自动,腰间佩了一柄剑,剑鞘漆黑如墨。
他手上端着个瓷杯,刚啜饮完一口热茶,此时听到身后太吾戈临开门的动静,也并未回头,只是又端起了茶杯,送到嘴边吹凉了,后又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
太吾戈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先躬身作揖,声朗音正,对面前的朔方子恭敬有加礼道:“朔方道长,在下太吾戈临,有道是百闻不如——”
“太吾,你可准备好了?”
太吾戈临皱起了眉头,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他心想,看来这朔方子的确如传闻一般恃才傲物,性情直率,自己当然准备好和道长寒暄酬酢一番了,否则也不会开门进入这方静室啊?
他只好顺着朔方子的话回答:“回道长,在下当然准备——唔!”
只见那盏瓷碗竟然破空直直向他面中袭来,太吾戈临眼瞳骤然紧缩,脚下一个旋步,身形轻盈一转,那茶盏擦着他眉心飞过,眨眼间便撞在静室门框之上,化为齑粉,四散溅落。
“道长!”太吾戈临语气急促,“这是何意!”
他右手探向腰封剑隐没的含光剑剑柄——界青剑法无一例外皆是暗剑杀招,门人弟子出门在外时佩剑隐于衣内,也不配剑鞘剑穗,且剑刃之上多淬有数十种奇毒,力求拔剑即可便要见血,见血当下便要封喉。
“拔剑。”朔方子仍是背对大门,他声音冷硬如同千年不化的坚冰,仅仅口吐二字,便让太吾戈临似乎感到一阵浑身发凉的泠冽气息。
太吾戈临心念急转,武当派与界青门之间并无积怨,只是大小元山一派向来与界青门人看不对眼、素有嫌隙。莫非朔方道长认为他久居界青门,便把他当成了为门派恩怨而上门找麻烦的无聊之人了?
“朔方道长,是否误会了在下来意?在下只为结交朋友,并无心参与门派恩仇,更无意与道长为——”
“啰嗦。”朔方子不等他继续喋喋不休,一把拔出腰间的辟尘宝剑。
那把宝剑绝非凡品,出鞘之时伴随金铁震鸣之音,顿时响彻太吾戈临耳畔。他咬牙闷哼一声,方才疾步避开那茶盏时,穴内一大堆沉甸甸的玉珠子互相击打、又在他两处敏感内壁间来回击撞,已经令他面颊飞红,情潮上涌,此时观朔方子这架势,是打定主意要与他斗上一斗。
太吾戈临脚下突然生出劲风,他脚步急退,转眼就出了这方静室大门,心中想着长孙玄客也许还未走远,这番打斗的动静定然能将他引来——
他无从判断朔方子是否对他动了杀心,他只知道,自己哪怕穷尽一身招数本领,也绝不可能在这位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的朔方子剑下抗过哪怕一两招,此刻除了求援,怕是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保住小命。
然而他刚逃出大门,朔方子一抹雪白袖尖突然从他眼角掠过,而那把辟尘剑的剑尖,竟是已经袭至自己前胸正中。
太吾戈临周身内息急转,丹田内澎湃的玄阴真气瀑流般灌至双脚脚尖,他心脏几乎要搏动得震碎胸腔,目眦欲裂,奋力疾动脚尖在青石地面上点出几下奇异韵律,使出界青身法绝学‘乘五车’,眨眼间便向后跃开数十尺。
朔方子冷冽嗓音悠悠传来:“身法不错。”
“道长!你我、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太吾戈临厉声急喝,一边催动真气施展身法、往这院落大门的方向疾退,一边强行调节呼吸,压下腰臀间滚滚而来的热辣淫欲。
“无冤无仇?自然是无冤无仇。”朔方子站在原地并未追击,自言自语一般道。
他宽大白袍猎猎飞扬,立在门前如同一尊谪仙下凡,朝一心避战的太吾戈临冷声道:“你不是擅使飞针之术么?来。”
“否则我往前追,你以为你跑得掉?”
太吾戈临几乎要咬碎银牙,他余光望向院门外,竖起耳朵聆听周围是否有来往门人发现此处异样,然而只听见、看见一片死寂,四下无人。
他哪里知道,自己爹爹为了能让他和朔方道长“宾主尽欢”,早就斥退了四周院落里的门人弟子,方便他们在那静室里办些好事。
他脚下响起凌厉风声,五指向那虚空中一抓,指缝间竟已扣着三枚长长的硬玉针。太吾戈临脚掌陡然发力,修长身躯毫无预兆飞旋了半圈,带动他扣着玉针的右臂急甩而出,三根飞针旋即无声无影从太吾戈临指间消失了。
朔方子眼神微动,灰白眼瞳中神光流转,他动作缓慢中带着奇特神韵,右臂抬高,竖直起剑身在身前一挡。
三根玉针于他剑身前骤然显现,只听三声清脆的金玉相击之声,包裹玉针的那一股玄阴真气散去,锁定道朔方子三处要害之上的那股赫赫杀机也随之消散殆尽。
玉针啷当落地。
朔方子定睛看了看那些玉针,缓眨双目,话语中似乎透出一丝讶异:“‘爻图奇术’?可惜,练得还不到家。”
话音刚落,他剑身上爆出一股极为强劲的气浪,太吾戈临在数十尺外,竟然都感到了一股强横的纯阳之气威压袭来,他剑眉拧起,内息涌动,脚尖踩了几步带动周身卸去劲力。
太吾戈临突然感到身上三处要害受到不知何处而来的杀机锁定,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立,心下已是一片绝望——
武当派三品绝技,无极劲,反震敌人攻击、还以同样手段伤敌,威力更甚。
谁知那朔方子此时却突然收敛一切外放真气,那运功已成、即将发出的无极劲功法也骤然被他自行打断。
朔方子双手于身前虚虚下压,月白衣袖飘飞了片刻,随即缓缓坠下。
他抬脚,慢慢走向了神色惶然若泣、在原地浑身发抖的太吾戈临。
无极劲不消完全发出,就可彻底打散敌方正在运转的真气,令敌人半晌都不能动用周身功力、毫无半点还手之力。
太吾戈临尽管竭力运功,却仍无法提起一丝一毫劲力,只能努力撑住最后一丝体面立住身子,而不是直接腿软跪地,连苍白薄唇都在簌簌发抖,眼神一片凄然。
他当然明白自己败局已定,仅仅比他年长一岁的朔方子,的确是个修炼奇才,功力高深莫测、强横无匹,根本不是他能招架的对手——就刚才那股威压,比之界青门那几个早已成名多年、令无数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七宿鬼,怕是也仅仅略逊一筹了。
“道长……”他嗓音嘶哑,连放在腰间含光剑柄上、准备最后拼死一搏的手都在剧烈颤抖,“求道长、饶我一命……”
朔方子已经行至他身前一步之遥,此刻面色似乎略有疑惑,道:“谁要杀你了?”
太吾戈临闻言,眼帘骤然一黑,双腿彻底脱力,下身一软,颀长身躯晃了几晃,便极为失态地“扑通”跪坐在了朔方子脚边。
他这一下根本没有防备、摔得极重,而他屁股一坐到地上后,便是突然浑身僵硬,面颊迅速染得嫣红欲滴,双手十指倏地紧抓住自己淡色衣摆,头颅低得恨不得直接埋进地里,眼眶通红,眉头拧成了个可怜兮兮、惹人怜爱的羞愤形状。
这样过了半晌,他竟然在朔方子愈发疑惑的目光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
太吾戈临似乎害怕极了,根本不敢抬头,狼狈不堪地屈手虚软双腿,还想着远离朔方子一尘不染的鞋面,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眼泪大颗大颗涌出眼眶,“啪嗒”、“啪嗒”砸在了地上。
朔方子脸上尽是一片茫然,他低头看着像个三岁小孩一般突然开始坐地哭闹的太吾传人,又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收入鞘中的宝剑,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呆立在那里听着太吾戈临的哭声变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羞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