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那天凛苍出去野了,不在山里。
本来旧友相逢往往都要叙旧一番的,那日游无咎给翎琛检查完战伤,破天荒地第一次下了逐客令,明里暗里希望他快些走。
倒是这少将也心粗,大大咧咧要走远了忽又想起什么,跑回来扒紧他门框道:“无咎,近日你们这边一直都不太平,时常有仙兽丢失的情况发生,不过嘛,你肯定也不会养,我就跟你提一嘴,如若近来要外出最好与人结伴相行,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野兽拦路,一定先顾自己,能逃则逃!”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里面有一块晶莹的碧绿碎石:“‘轻碧’,必要时捏碎,有青鸟幻形,可以带你来我军营报信的。”
游无咎是知道这“轻碧”的,曾是翎琛养过的一只仙兽,也知道仙兽如若不是殒命或遇什么重大事情,多半是不会留下身形幻物而庇护主人的。
倘若不是很深的羁绊缘分,基本不会是连死了还要想着能为主人尽点什么绵力。
不知为何,像是想起自己的那个小团子,又担心它此时别不是被什么肆虐的旁物野兽叼了去,心下更是如忧如焚,郑重道:
“此物是你的仙兽这般信任相托与你,连命都一并交付,我并不能收。”
说着,他手掌轻轻一挥,一道无色薄粉悄然而下,游无咎便立时没了身影与气息。
翎琛:“诶?无咎?”
游无咎再一挥手又显形,仍旧是浅浅笑着倚在门框前,很随意地揉搓着手上剩粉:“好啦,我是仙根不好法术修不上去,又不是脑子不好。有的药粉不用耗累我动仙术还能效果一样的,岂不更妙?阿琛你快不必担心我啦!我活的很好的!”
那个时候翎琛在他阶下几步,微微仰头看他笑的。
便一时有些愣住了。
清暖的阳光照贴在他脸上,浮尘间隙里,翎琛只是觉得,天底下可能没有第二个人有他小游师弟这般看得开的心性,这般给人清爽舒适的感觉。
游无咎可能也并不知道,他是真的很容易让别人产生想待在他身边的想法,不止身上的伤口可以被他治疗,有时候心下一些忽然无从而起的烦闷都可以被他疗愈。
很多个时候,翎琛在战场上冲阵杀敌,多么痛烈的苦楚伤口能一并咬牙再坚持回来,想的都是——还想再见到游无咎。
想……想要是回家也能见到他这师弟就好了,像以前还在师门时,推开他们院的廊门一样自然。
可现在军功不够,他也未有多风光无量的战绩能行此荒唐大举。
总担心这样突然说出口,会不会让游无咎觉得自己对他不够看重,不够珍视。
更担心的是——他觉得小游是没有这般心性和意思的。
就总怕这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忽然开了口别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没法再有、再有什么往来机会…
因此翎琛当时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尔后略一收整心思,没再多说什么就告辞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也都一切正常,游无咎得了翎琛提点的这个消息,还紧张的给凛苍禁足了几日,生怕他在自己看顾不到的时候别一不留神也被什么野兽叼走了。
之后便是有仙家兵将来例行搜山检阅,游无咎更是舍不得给出去这喂了能有一阵的小东西。
极好玩,性子也极憨厚,天资好像也挺高,虽然三年了,身量没长上多少,也可能是他这里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能喂,长是长得慢了些。
但脑瓜子却已开悟,成天“师父长师父短,师父我何时能吃糖”的跟着游无咎晃悠,说东不往西,说左不向右,游无咎的口令便是它唯一的准则。
游无咎哪架得住这般听话顺从的毛绒团子,便一时鬼迷心窍,在仙兵过境时不止将它瞒了,还想将它长久地瞒下去。
仍旧是照旧如常,百年寒暑,眨眼弹指。
因了有这小东西的陪伴,游无咎觉得自己之前过惯的清贫日子都好像开始变得甜丝丝起来,尤其是凛苍之后真如他所愿,不仅养活了,还养大了!
即便没什么珍贵的奇珍异草,只是游无咎细心照料所出的小草药,仿佛经年累月下来也给它攒上了效力,体格逐渐抽开,从一只毛绒小团子,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狼犬那般,浑身劲壮,骨骼结实,皮毛发亮。
阳光下微风稍过,掀起倒毛,立时炸成一团蓬松的大毛绒团团。
四下巡视药圃时也尽忠尽职,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事事顺游无咎心意,听他话的好徒弟了。
只是,只是……
到底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没用,因为天资摆在这儿,虽是天生地长的仙胎,却无法更进一步,没有更强大的灵力能引领凛苍突破兽型,炼化好自己的兽丹后幻化出人身,再进行更好一步的修炼。
游无咎那时候很着急,也旁敲侧击的问过翎琛,却因为只能问的遮掩,后面是东拼西凑才想明白过来——凛苍当年要不是遇到自己,耽搁它小时候鸿蒙将启,既得开悟时更好的修行,不然说不定此时早已有人身幻形,继而能去进修仙途。
退一万步来讲,按它现在的资质,即使混的再不吝,现下官拜仙门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可游无咎确实没什么好的仙液宝物能投喂给他这好徒弟。
想明白这点后游无咎对凛苍的愧疚就更多了,可凛苍却对他更好了,这让他更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