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方堂,都三个月了,怎么还这副鬼样子,添乱!”“不开窍啊…”“他妈的是真废物,干脆弄死算了。”魏文川暧昧笑声在仇方堂的耳边萦绕,像催命的魔鬼让他战栗不已。
“挺漂亮的,骨相好。”“跟我吧。”“来日方长。”
“仇方堂!别他妈吐了!给老子出来!”
庞查粗暴的骂声把仇方堂从混乱的神志中唤回来,他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狼狈地拖着扫把跑出了天井。
坐在后院的台阶边缘,仇方堂逐渐缓过神来。他脱力地松手,扫把“啪嗒”掉在地上。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仇方堂心里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哪怕他再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也逃不出去。回乾是吃人的地方。被送来的小孩儿只进不出,不是活下来当一个有用的部件,就是失去价值被处理掉。或许其他被拐来的小孩儿还会有逃跑出去找家人的盼头。可仇方堂这种人,他连逃出去之后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人惨到一定地步,除了往前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仇方堂沉默着捡起扫把,一路拖着走回扫帚间。
想想办法啊,仇方堂。他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扫帚。曹坤鹏想要什么…他会想要什么呢?这个人精可是个连一点喜好都不曾外露过的家伙。他的弱点自始至终除了郭璋也没人知道过……
仇方堂没去算账。他一路琢磨着往小白楼走,走到拐角处发现那个孩子不见了。时间不够晚,往常他回小白楼是看不到日落西沉的。那么红的太阳,在茵肆街的尽头缓慢地沉下去,要带走这条街上最后的天光。
旁边的街巷里传来野狗的狂吠,比往常更吵闹,也更激烈。仇方堂觉得不太对劲,茵肆的野狗不少,但通常各自为政。它们早划分好了这块的地盘,又不是闹春的时候,按理说这阵子不该这么凶。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了那个巷子里。
仇方堂小心翼翼地走近声源,凶狠的叫声灌进他的耳中。耳膜被刺得难受,他扒住巷子的墙壁往左侧的转角探头。
那个孩子被一群野狗围在中间,两眼发红,四肢着地,狼一样冲着每只上来试探的野狗发出凶狠的吼叫。他的身后有一团黑影,静悄悄的,在巷尾的深处。光照不进来,仇方堂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也没心思去管,他眼前的场面太过凶残,已经超出他的认知。他头一回仔细地观察这个男孩。裸着上身,满胸满背大大小小的伤疤…有几个还是新鲜的在往外渗血。下身的牛仔裤显然不是自己的,赤着脚,身上脏兮兮的还粘着不知是谁的血……这跟仇方堂以为的不一样。他以前觉得这人只是个孱弱的流浪儿。
仇方堂的年纪太小,但凡他对“流浪”的生存环境有了解就能明白,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存活下去的孩子,都不可能只是个弱鸡的小可怜儿。
仇方堂认得那些狗。它们常年在回乾后院外徘徊。仇方堂他们每次处理尸体残肢都会堆在后院,等着庞查或者是其他黄蜂把那辆满身刮痕的五菱宏光开过来运走。量小的时候,有的黄蜂就会嫌麻烦,直接把那些东西丢给那群野狗清理。久而久之,那些狗的眼睛都是红的,看着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睛里只有贪婪的欲望。吃过人肉的狗会把人当成猎物,退化的狼性被唤醒之后,便再也不可能跟正常的野狗一概而论了。
那个孩子跟野狗对峙着,双方僵持不下。仇方堂能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野狗没有扑上去咬他只是还在观望,等它们找到时机一起上,那孩子绝对连骨头都剩不下。
得想想办法。仇方堂的眼神暗下来,他扫到墙壁上光与暗的分界线开始模糊,天光在湮灭。他忽然有了主意,转身走进小巷深处。那里有些堆放的杂物,都是些不要的报纸宣传册之类的,收废品的有时候会来这儿捡捡。仇方堂过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很多扎成一捆的废纸了。他心里暗道一声对不住,拿起两捆废纸握在手里就往回跑。
到那个死胡同前,仇方堂从兜里摸出半盒火柴,万幸,还有两根没点的。他拿起一根在墙上划燃,就着报纸的边缘点燃了截面,干燥的报纸飞快地窜出火焰,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小巷。
仇方堂双手死死拿着那捆燃烧的报纸从野狗们上方扫过。有些狗被燎到皮毛,着了火的地方往下烧着,它们疼得嗷嗷直叫,在狭窄的巷子里挤来挤去,火又蹭到其他同类身上。一时之间,野狗们嚣张的气焰全无,乱成一锅粥四散奔逃。
仇方堂见效果显着,赶紧点燃另一捆丢给那个男孩。那孩子顺手接住,拿到火把后却没有如仇方堂想象中那样模仿他的举动。那孩子从狗群中拎起一只奄奄一息的,点燃了它的皮毛,等火大起来之后,一把扔进了狗堆里。
那狗本来都快死了,被身上的灼伤一刺激,又在狗群中疯跑起来。它发疯地乱跑乱撞,身上的火就烧到身边的狗身上。一时间整个狗群的混乱更甚。仇方堂理清楚这人攻击的逻辑之后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面无怒色的样子,对他的实战经验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经过他这番操作,不过三四分钟,刚才步步紧逼的狗群跑的跑、死的死,整个黑暗的巷子里全是烧焦的狗尸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仇方堂看着那孩子被火光映得杀气腾腾的脸,绕过面前横陈的尸体走到了他面前。仇方堂心里有了个计划,只是在考虑怎么实现。有顾虑,但还是得早作准备。仇方堂在那孩子面前站定,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孩子半蹲着,不眨眼地凝视着那些痛苦的野狗。脸上是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神情,冷漠、无神,这反应让仇方堂刚刚的想法有了支点。他是仇方堂需要的那种人。
那孩子还是看着手上的那捆报纸,已经快烧到他手上了,他却依然死死地攥着,像感觉不到烫似的。
“喂。”仇方堂出声喊他,“没用了,丢掉吧。”
那孩子看他一眼,瞥到后面的狗群,确定没了动静,才把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他没理仇方堂,转过身去看他身后的东西。
仇方堂这才看清楚那团黑影。那是一具尸体,已经僵化了,是个老太太。仇方堂见过她,印象里好像是个没后代的老寡妇,性格古怪,常年穿着捡来的破衣烂衫,住在这条街深处的老房子里。
“她是……你的奶奶吗?”仇方堂站在那具蜷缩着的尸体边上,那孩子蹲在另一边,能看到老太太的脸。
他好像只是在发呆。这小孩儿的情绪感知似乎有点问题,面部表情起伏几乎没有,只有几个特定的情绪会有变化。他还是盯着那个老人的脸,呆愣愣地说“…死掉了,啊。”
“她很照顾你?”仇方堂小心地试探道。
“衣服,”那孩子拍拍自己的胸口,还是不看他“她给我的。”
“你跟着她生活多久了?”
“…两个星期前。”那孩子终于仰起头看他,“我…在她那里,吃饭。”
他的语言匮乏,能看出来没怎么受过教育,也不常跟人沟通。仇方堂连蒙带猜地跟他聊着,大概知道了这人的情况。
很适合。仇方堂直觉如果自己的计划需要一个帮手,那他将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主动蹲下来,跟那孩子保持着同一个高度的视线问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合适。我帮你把她葬了,好不好?”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仇方堂。火光映在仇方堂的脸上,他本就柔和的五官在黑夜零星的暖光下显得更可亲。那孩子的眼里黑漆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下班铃响了,回乾的苍蝇们从院子里鱼贯而出,走在仇方堂刚刚踏过的街上。其中的大多数松着筋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们毕竟还小,也太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
他们路过那个巷口,闻到了一股烧肉味。有好奇的孩子往里探头,却被同伴嘻嘻哈哈地拉回来,便也毫不在意地往小白楼走。
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仅五米外的巷子里,一件将会改变所有人命运的计划,正悄无声息地发着毒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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