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比章敏敏早来两天,还有几位比章敏敏晚来两天。这么掐指一算,短短一周时间,公司单从人数上就扩大了一倍。章敏敏不禁为老板的钱包担心。
晚来的几位差不多和章敏敏一样的心态。其中后来和章敏敏成为朋友,并一直保持联系的,叫翁沅。她那时候刚被父母的夺命连环call召唤回来,她一天都不想和父母同住,所以在买好车票之前就投了简历,约了面试时间,拉着行李箱来到这家公司。虽然她在bj当苦命小白领的日子也没啥好留恋的,但她当时半拉眼珠子也看不上一个连跑腿公司、代驾公司甚至好吃的关东煮都没有的五线小城市。也看不上我们这位老板的pua话术,她偶尔会拿老板和她前老板对比,同样是开小公司的,眼界和修养简直不是一个次元的等等。
章敏敏对此表赞同,虽然她也没见过翁沅的前老板,但眼下这位老板确实对于公司发展现状有点盲目自信了。其实原本公司在本市的平面广告推广市场上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聘用的业务员中有几位特别能拉广告,一份四开的广告小报也在城区商圈里小有名气,轻舟好行船,公司凭着纸媒广告的收入过得挺滋润。不知道老板在哪里上了什么有毒的付费商业课程,回来一拍脑门子买下了一个县级电视台某个凡是想看电视的人连调台都不会停留的频道的广告经营权,如果收视率有负数的话,这个频道也会创下一个垫底记录。
不过老板觉得她有自己的想法,毕竟搞传媒,她也是科班出身的。她曾经在市级媒体的电台里也是金牌制作人般的存在,二十多年的一线电台主播的工作经历,不仅造就出一本用来评职称而出版的,封面上印着金话筒的播音稿合集小册子,还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和一位狭路相逢的冤家对手。最后,自认为精明实则有些傻白甜的老板在与冤家的竞争中败下阵来,失去了电台黄金频率主任的头把交椅。不甘居于人后的她在上了几天没滋没味的班儿之后,转而办了个长期病假条,从女主播华丽转身成为女老板,誓要在商海中重拾人生的精彩。
文艺女中年创业,总带着点想当然的梦幻。在她的梦幻之脑中,她能用自己的能力扭转局面,况且仅仅是用“收破烂儿”的价格购进了一个频道,可毕竟是一个频道呀!那么哪怕一个新广告都拉不到,只是充当广告小报的“浇头儿”,让公司在平面广告中更有竞争力,也是值得的。
然而老板还是错误的估算了成本。她好像忘了,用白菜价卖下一块盐碱地,又指望这块盐碱地长出粮食,投入的就不能再是大白菜了。在卖下频道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在章敏敏和她的伙伴们入职公司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在章敏敏开始为老板的钱包担忧的时候,老板自己也开始为自己的钱包担忧起来了。
首先是设备成本,虽然都是应用软件,但那是作者开始写这个故事的十五年前,视频制作软件还是对电脑配置有点要求的,不像现在,随便学一学就可以在手机上剪片子。还有就是拍摄,需要摄像机,还得说那是十五年前,不像现在,用手机拍出就可以达到电视画面播出要求的视频。好的,咬咬牙,好几台高配置电脑和充样子摄像机买啦。
再者就是人力成本,等于多招了一个部门,要集齐采编播三路人马,里里啦啦的十来号人。而之前干广告小报的时候只需要两三位强大的ps软件操作高手足以。再加上鸡贼的老广告业务员已经在报纸公告方面客户稳定,同时也看出这个电视频道就是个坑货,所以一点也不伸头为电视拉广告,老板无奈只能再扩大一下业务员的队伍,哗啦啦又招聘了五六位电视广告业务员,这下光工资支出直接翻了三番不止。
第三是超出想象的任务制作要求。显然这块老板被坑了。她理解的时候前面加班加点制作出时长为四个小时的电视贴图广告,每天循环播放六遍,中间有广告投放再替换更新就好。想想就觉得过于简单了是不,但她就是这么理解的,电台主播出身的她能将商业广告的纸媒做得风生水起给了她一种信心:她也能搞定电视广告,还有互联网广告,还有街头广告,高速公路广告等等地球上一切形式的广告。实际上,每周向电视节台提交的视频总有无法过审的情况出现,让老板焦头烂额。
老板不开心,而且很不开心,章敏敏、翁沅、石子扬、许静筝等等一干人自然也不敢在工作的时候表现得开心,虽然他们当时还不熟,但有初代打工人的默契。而且他们都已经察觉到了老板和她的老将心腹们已经把投资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他们的业务能力上来了。
这点就冤枉又不冤枉了,冤枉的原因上文已经基本阐明了,不冤枉是因为,他们的业务能力确实没有达到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将覆的水平呀!为老板的梦幻买单,他们属实有点惨。不过老板才不会管这些,她认为她认定的事实就是真实,对此她决不允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摸鱼混工资。
就像当时她火速决定买下电视频道一样,在仅仅运转了两三个月不见成效后,她又火速的决定——当然不是卖掉频道,这不符合她梦幻的头脑——开掉一批人,给公司换血,毕竟眼下有几个人她真的看够了。
所以虽然章敏敏是个近视眼,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已经在被开名单上了。石子扬就是其中一个。也是被开得最惨烈的一位。主管就拿他制作的视频中屡次出现的小毛病说事,而对他兼职播音主持、熬夜制作,一个人做出一个小时的节目的功劳只字不提,他拍了桌子,拎了外套走了。他离开时时候,秋老虎已经过去,秋风渐凉。他在那个简陋逼仄的工位上从小暑蜷到白露,最终带着他真假难辨的情伤故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城市。
和他前后时间离职的,还有一位来自四川的同龄业务员,是一位精明又开朗的男生,他业务最差的时候,一个月没有一条广告入账,所以老板很“仁义”的依旧给他算了底薪,但从中扣除了饭费,最后还把结余封在一个牛皮信封里给他发了工资。他一接过来觉得沉甸甸的,往手心里一倒:是八枚一元的硬币。他自己往这份“有份量”的工资里填了钱,请章敏敏和翁沅在公司附近的小菜馆吃了散伙饭,把这个事情讲成了一个段子。三个人都笑得仰倒,笑后他依然咧着嘴笑着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搞笑的事情,我要带着它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