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松动,一道圆窗映月,冷淡的月辉无声铺陈窗棂,房中无烛,晦暗的一片浓影里,那少年衣衫凌乱,紧扣床沿的手指节泛白,手背冷白的皮肤底下青筋分缕暴起,他的脊背犹如紧绷的一张弓,月影照他乌浓长发宛如绸缎,凌乱披散,汗珠顺着他额角滑落,隐没于修长颈项,沾湿洁白的衣襟。
“小陆大人,奴婢给您送水来了。”
外面忽有宦官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好一会儿,门外的宦官才听见里面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进来。”
几个宦官不敢耽搁,连忙将浴桶抬入房中放下来,隔着一道帘子,他们辨不清内室里的境况,一名宦官小心开口:“大人,可要奴婢点灯?”
“不必。”
帘内那道声音越发得哑:“出去。”
原本宦官还有心提醒春寒之时,冷水沐浴恐怕伤寒,可听见这一声,他哪还敢多说什么话?连忙招来几人,一块儿出去了。
房中寂静下来,陆雨梧的气息越发深重滚烫,好像一团浊气在胸,他有种喘息不能的错觉,他竭力维持着神志,赤足下榻。
他一边掀开帘子出去,一边脱下来那身绯红的官服,内袍雪白,几乎被汗湿,他手指勾开衣带,最后一道结却怎么也解不开,他呼吸稍急,手上动作越快,那绳结却像是在跟他作对,他拧起眉头,冷白的面容仿佛点染烟霞,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衣襟松散,衣袍还半挂身上,他踉跄几步到了浴桶前,一下子倒了进去,漫出来的水溅了一地,单薄的衣袍湿透了,紧贴着他的皮肤,陆雨梧仿佛此时才从这种透骨的冷意当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湿润的皮肤被浸着春寒的水逼退了些许薄红,透着冷感的白。
他一只手往后顺了一下湿润的长发,水声滴滴答答,他低垂眼睫,呼吸渐缓,很长一段时间,他在黑暗中静默不动,仿佛从容地掌握着自己的欲望,冷眼看着它,碾碎它。
夜半三更,姜变造访。
房中的浴桶已经被惠风台这边的宫人搬了出去,木地板上残留着湿润的水痕,姜变一进门就看见陆雨梧穿着一身单薄雪白的衣袍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身上裹着一张薄薄的锦被,手中端着一碗茶,还冒着热烟。
姜变走近,闻到生姜的味道,他道:“你病了?今夜听涛轩饮宴你不在,听外面的宫人说,你夜里也没用过饭。”
陆雨梧抿了口姜茶,味道实在有点呛,但那种暖意却很直接地顺着他的咽喉蔓延至冰冷的四肢,他缓缓道:“全拜二皇子那一杯酒所赐。”
姜变一听,愣住了:“什么?”
接着他反应过来,陆雨梧今日喝掉的那杯酒,原本是姜寰敬细柳的,而在细柳之前,地上还有一片沾着湿润酒液的碎瓷。
“姜寰他竟然……”
姜变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好一会儿,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陆雨梧,他复杂地问:“那你和细柳姑娘,你们……”
陆雨梧苍白冷静的面容陡然隐透薄红,他语气带着几分恼怒:“当然没有!”
说话间,他仍记得那条竹林幽静,晦暗斑驳的光影,他其实那时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的异样是因何所致,不正常的东西催生的欲望他可以生生地捱下去,至少回来惠风台的这一路上,无论遇见任何人,他都可以强装无恙。
只要她不在眼前,他就可以克制得很好。
可偏偏最开始,
她的手,她的声音,她的眼神,都刻在他的欲望里,催生他片刻失神的意动。
陆雨梧闭了闭眼,眼睫轻微地颤动。
姜变原本还想问,但视线落在他端着姜茶的那只手,皮肤透着冷感的白,手指尖却是有点发红的,指腹像是被水泡过似的,有点发皱。
再看地上没干的水痕,他明白过来:“姜茶你多喝两碗,待明日出了明园,回去再看看大夫。”
“我猜得到姜寰他打花若丹的主意是为了什么,”姜变的脸色有些不好,“花砚虽死,可他在庆元巡盐御史这个位子上七年,雪白的盐也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何况他花家在白苹之乡也算是个积淀百年的氏族,花家有钱,花若丹的那些叔伯兄弟也都在看着她呢,她的选择,决定了花家所有人的选择。”
花家在白苹是有大名望的,但如今不比旧朝,世家不能像从前那样高傲,他们必须向皇权低头,但低头并不意味着消亡,他们积蓄着富可敌国的钱财,也悉心培养着自家的子弟,努力掌握着他们可以掌握得住的钱与权。
姜寰并非是昏了头才出此下策,相反,他很清楚他自己应该争取什么,不择手段也要争。
因为他与姜变,从没有兄友弟恭,往后也只有你死我活。
“可我却还有些想不通,”
姜变拧起眉头,“姜寰递给细柳姑娘的那杯酒,又是什么意思?难道……紫鳞山?他想打紫鳞山的主意?”
无怪姜变这么想,他实在知道他那个二哥姜寰虽算好色,却也并非是个满脑子除了颜色就什么都不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