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是的,不是忌惮,他竟然是在乎。
这一刻剥离前事,剥离一切纠葛恩怨,肃霜忽然觉着能看清他了。
重羲蔑视众生,季疆玩世不恭,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有几道极在乎的身影,所以幻缘花开复又灭,所以他对着自以为的幻象一心求死,所以发现肃霜不是幻象后,一心求死变成为扛劫寻一个理由。
为着在乎的对象,他似乎什么好事都能做;可若得不到在意者的目光与认可,他似乎也能面不改色地作恶。
“你决定扛劫,你宁愿引火烧身,是为了我?”
肃霜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你想我说什么?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用说。
外面帝君泪的碎屑漫天飞舞,血红的火光也在漫天飞舞,出去后它们就要撕扯神魂,翻找那莫须有的帝君神魂碎片。可那又如何?最多不过再来一场天火焚身,她受得住,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紊乱的神力已调息归顺,肃霜平静地移开视线,正要纵身而起,一直安静蜷缩的金蛇突然扬起长尾,一圈圈从脚盘到腰,将她牢牢锁死在原地。
眼前一花,季疆骤然凑到近前,他的脸上也已覆盖了一层赤火,双目被烧得血一般红,眨也不眨地直直瞪着她,许久,他干涸的唇翕动着,嘶声道:“我……我想你说什么?”
肃霜没说话,又一次平静地与他对视。
肩上忽然一紧,被他两只手紧紧攥住了,她还是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通红的双眼。
“我想你说什么?!”季疆的声音越发粗哑。
肃霜淡道:“那要问你自己。”
问他?他……他想……
季疆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同样的一张脸,又在不同的时光里闪烁着,一会儿是满面死寂恨意;一会儿是娇媚婉转的书精,与他云里雾里虚与委蛇。很快,那张脸上像是密密麻麻布满了瘴气斑,下一刻她的眼就要睁开,带着焚尽神魂的光辉,绽放在眼前。
为他绽放,是因为他才会绽放。
可现在这双眼里再没有情绪的波动,像是看一个即将擦肩而过的路人。
是吗?她察觉到了,他也忽然明白了。
这么多年的魂牵梦绕,为她而生的所有癫狂,想她只看着自己,想她神魂里只有他的存在——是情,只属于重羲和季疆的、怪异又狂热的情。
所以她连恨都吝啬给他了。
眼前有一幕幕欢声笑语的绚烂景致缓缓流淌,是属于仙丹和犬妖的,没有书精的故作妖媚,也没有祝玄的傲慢冷酷,犬妖情根深种,仙丹懵懂依恋,一切都是春天里刚发芽的嫩枝,美好得像梦一样。
是了,他想她说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他的想没有意义,她永远不可能说。
天帝神像越来越清晰,神力拉扯汹涌,帝君泪终于维持不住形态,剧烈摇晃起来,发出震天彻地的碎裂声。
仿佛不甘心放过近在咫尺的神魂碎片,那些碎屑依依不舍地聚在一处,再一次如同飞蛾扑火,狠狠朝着神像心口撞过来。
季疆身上那层薄薄的赤火骤然间跳了三尺高,整个身体都被火焰吞噬了。
肃霜低声道:“放开,它们是冲我来的。”
帝君泪已碎,身为吉光神兽,她有自信跑得掉,她也并不想在这里干看着谁被火烧,不管是谁。
可肩上的双手却攥得更紧,季疆“呵”地一笑:“火被挡在外面,放心,烧不到你。你还想出去?仔细看看外面,祝玄来了。”
肃霜并没有看,只有两个字:“放开。”
烈焰熊熊的手突然掐住她的脸颊,季疆压低了声音:“你以为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看到帝君泪追着你不放,那就不是妖君找你麻烦,而是整个天界找你麻烦。”
她再不说放开了,也再不看他。
季疆只觉那些带着相顾恨意的火一直烧在了心里,说不出是哪种痛,痛得他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肃霜紧紧抱进怀里。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怀里纤瘦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季疆收紧双臂,俯首贴在她耳畔:“我确实想得到认可和信赖,母亲,上父,父亲,祝玄……还有……”
他停了一下,又道:“若是被放弃,我就去做天上地下第一魔王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