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金光一波接一波倾落,花林间像是突然生出一朵无比巨大的金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不停凋落,再不停生长。
季疆的身影陷在里面,渐渐再也看不清。
肃霜一下明白过来,他是要恢复重羲太子的真身。
能把重羲改头换面成季疆,必是水德玄帝的手笔,有四方大帝参与,此事背后多半牵扯无数因果,搞不好还和天界大劫有关。
按说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本来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可眼下情况不同,如果嗽月妖君不是失心疯信口胡言,她身上很可能真有帝君神魂碎片,不知是哪位帝君,但绝不会是好东西。
必须赶紧离开。
金光卷动间,一股股陌生又清朗的神力也似浪潮翻涌,前仆后继拍打而来,虚幻的花林顷刻间被拍得稀碎。
肃霜也被这股无法抵抗的奇异神力拽得站立不稳,忽听天顶“卡卡”声不绝,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纹越来越多,看样子帝君泪也承受不住这股神力,马上要碎。
神力一推一拽间,她立即借势踏风而起,吉光神兽流星般撞向天顶碎纹,孰料接触的一瞬间,帝君泪细小的碎片毫无阻碍地钻进了身体。
像有无数根滚烫的针刺进来,一根根钉入神魂,极力往外拉扯。
肃霜眼前一黑,神兽之躯倏地变回人身,断了线一般往下掉。
璀璨金光拔地而起,勾勒出一道巨大又虚幻的神像,神像张开双手,轻轻接住了她。
季疆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看样子你身上真有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帝君泪不肯放过你。”
……怪不得嗽月妖君气定神闲,他知道有帝君泪牵扯神魂碎片,她根本跑不掉。
先前到处乱飘的帝君泪碎屑仿佛突然撞见火光的飞蛾,没头没脑扑过来,肃霜欲要躲闪,可神魂犹在震颤,紊乱的神力根本无法运转,只动弹不得僵在那里。
神像的巨掌迅速合拢,将她拢在掌心,帝君泪碎屑扑在手背上,反应竟出乎意料地激烈,像火点跌进油锅,“咻”一声卷起血红火浪,险些烧中肃霜。
炽热的火光里,金蛇一闪而过,敏捷地托起肃霜僵硬的身体,疾电般钻入神像心口。
霎时间,帝君泪碎裂的动静、炽火燎烧的动静、神力冲撞的动静,一切喧嚣都消散,只有空旷的风幽幽回旋。
肃霜的身体重的像绑了几十个乌金锁神镣,一动不能动,金蛇将她顶在脑袋上,缓缓游曳而行,没一会儿,季疆的声音便再度传来:“你又想自己偷偷跑?”
风声应和着他说话的声音,肃霜只觉金光耀眼,深处似有宝座高悬,高挑的身影踩着金色的云和风,朝她缓缓走近。
再一个眨眼,迷离的幻象烟消云散,季疆还是原来的季疆,身上的少司寇官服被血污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满脸血渍还在,只有先前几乎要了命的伤势不在了。
“据说相顾帝君对天帝血脉恨之入骨。”
季疆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旋即低头看了看手,他手掌上薄薄泛着一层血红的火光,正是方才帝君泪砸中神像巨掌后引发的火,看起来他对这些火无法可施,只能咬牙硬抗,额上冷汗点点。
“这话我现在信了,一颗泪都残留这么多恨意,想出去说不定要被扒掉一层皮。呵呵,早知如此,我才应该趁逆身玄冥阵还有效用,先偷偷跑掉。”
他脸上笑吟吟的,语气却带了丝阴鸷,现出真身的从容转瞬即逝,那个会发癫的季疆不甘心似的又开始隐隐若现。
肃霜没有说话,静静合上双眼,一点点平息震颤不休的神魂,理顺紊乱的神力。
或许是双手被烧得太痛,季疆的吐息渐渐粗重,他还在说:“我原本是能自己走的,但我走了,你可走不掉,除非你把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剥离出来……那个滋味想必不好受,嗯……比我现在更痛上几分吧。你……那时候被天火烧,也这么痛?”
巨大的天帝神像渐渐轮廓清晰,神力冲撞着半碎的帝君泪,那些泪水的碎屑复又小雨般洒落神像,倾泻相顾帝君残留的恨意,燃起血红的火。
半个身体都被点燃了,真的好痛,不过,扛劫的时候应该更痛吧?
剧痛催发着什么,季疆死死盯住肃霜,声音沙哑:“帝君泪可不长眼睛,把你神魂撕碎也不是不行……要不要把你丢出去?还是干脆陪我……不如我带你一起进大劫,我们一块儿为那些肮脏无趣的东西殒命……”
肃霜忽然睁开眼,扶着金蛇脑壳缓缓坐起来。
她的目光毫不回避,对上了季疆的眼睛,没有预期的杀意,也不是恨意,更不是以前那心不在焉的遮掩回避,像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这样平静而深邃地看着他,神情专注。
她低低开口,朦胧的鼻音,语气平和。
“你好像很想得到谁的认可。”
明明摆出“为了你和他”,像是决定牺牲自己的选择,却又对她的独自逃离耿耿于怀;明明把她护进天帝神像,自己被火烧得快要站不稳,嘴上偏偏又开始放狠话,语无伦次地又说着什么“一起进大劫”。
肃霜一度最看不懂的便是季疆。
还不知他是重羲的时候,她就觉得他飘飘忽忽,难以捉摸,看似随心所欲地胡来,却又时不时往回缩,她曾以为是因着忌惮祝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