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倾国与倾城
月上东梢,周遭寂寂,众人将新郎官扯了再赴夜宴,红绡帐里瑗珂手上捏着一把花生随手把玩。昏暗中“咕噜”一声,浣香捂着肚子笑笑,红了面颊。
“小姐,我饿。”
瑗珂也笑了,“床上有得是,随便吃些罢。”
浣香往床上瞅瞅,再转身泡了两盅茶,一盅奉与小姐,再捧一盅自己吃。
瑗珂一对玉笋握了茶盏,眼望烛火。
厅上两家亲眷已然入席,纯仁、文鹤、澄信尽皆在场,两淮、织造来了不少官长,现任知州亦在其列,长一辈的同宦门应酬,姜家亲眷则由小一辈的陪同。
姜氏来送亲的除去宁昶,另有几位堂族兄弟,知府长子亦跟了来。席上推杯换盏,宋家兄弟早听闻姜家人量大,兄长前日南都受了“欺负”,如今自家主场,再不肯放过,一人一位拉了姜氏兄弟豪饮。
洞房里浣香肚子垫了四五成,再将茶饮了,问着小姐:“小姐不吃些么?夜还长着呢。”瑗珂摇头。
正说着,门外恍惚传来女子谈笑,再便有人轻叩门扉。
“二少奶奶安好,夜深宴长,奴婢们奉夫人之命送些点心,请二少奶奶开门!”
瑗珂、浣香面面相觑,浣香又瞧奶娘。奶娘犹豫一回,起身开了房门。门外几个约摸三十上下的美貌妇人笑嘻嘻捧了食盒杯盏踅入新房,轻盈盈往瑗珂面前福了。
“二少奶奶安好!”
瑗珂微笑,“劳动姐姐们。”
几人笑说不敢,边就往次间桌上搁下好些吃的,什么芡实甜汤、笋儿煨鸡、浓汁熏鱼、姜爆鳝丝、酥皮月饼,咯啷啷放下十来样,浣香瞧得滚一回喉咙,抱怨似的瞧小姐一眼。
瑗珂踅近了扫过诸人,轻声道:“恕奴冒昧,几位姐姐……是哪位夫人麾下……”
分明听说这一房没有婆母。
几位妇人相视一笑,为首的一个先道:“我们是从前五奶奶陪嫁来的。如今虽嫁了人,仍在这儿做事。方才提奶奶,是免得少奶奶惊怕。我们实是受了五爷爷嘱托,夜又深,宴又长,怕少奶奶腹饥,又怕少奶奶烦闷,来送些吃食,再陪少奶奶说些闲话。”
后面妇人再揭一只食盒,里头摞着一叠叶子牌。那人道:“叶子牌、双陆象棋、针指刺绣,我们都晓得些,少奶奶喜欢哪一样,我们都来得。”几人说着边笑,又去掏那棋子,倒像立刻就要凑了夜局似的。
瑗珂听得怔住,转身瞧向乳母。乳母亦没见过这一出,老眼眨一眨。
“……你们方才说……是老爷遣来的?”瑗珂理一把霞帔,忍不住再问一遍。
几人笑笑再应声“是”。
“少奶奶远道而来,原是应该的。老爷说了,宴长,少奶奶要甚么只管说,莫委屈了才是。”
瑗珂敛眉。好一阵,瑗珂重新含了笑,“既这样,奴有一问请教几位姐姐。”
“婆母从前是恁样人?”
明月高悬,宴至阑珊,各位官长陆续告辞,纯仁、澄信一一作别,文鹤仍陪着一位巡盐。小儿那边亦是七七八八,姜家几位公子纷纷告醉,姜长公子满面通红,歇坐用茶。唯角落里三房的瑥少爷仍陪着一人,身子笔直,飞觥献斝。
二人周遭渐渐围满了人,文鹤好奇,送罢巡盐自也上前瞧看。八仙桌左边坐着自己次子,右边便是先太守那位继子姜宁昶。两人先则射覆,再行飞花令,酒至杯干。瑥哥儿面色玉白口角噙笑,案下一手却已紧紧攥在膝上;宁昶对面红着脸颊却是神色自若。
瑥哥儿就算小儿辈里量深的,教他喝成这样,瞧不出姜家的甘蔗尖竟是这个宁昶。文鹤早不惯他家前日围劝参商,却碍着大一辈不好欺负孩子,此时面上含笑并不拦阻,暗替瑥哥儿咬着牙。
飞花令又行数轮,仍不见高下,二人干脆改了拇战,一掌一杯,四周轰然喝彩。又过数巡,眼看瑥哥儿将要露怯,文鹤就要叫停服输,忽闻对过一句低哼,宁昶哀哀呜咽,一瞬间泪流满面、掩袖大哭。
四周人都看呆了,瑥哥儿白着脸色暗松口气。两家子弟连忙上前哄劝,宁昶哭得声噎气堵,远处姜大少爷急忙拨开人群上前告罪。文鹤知是醉了,转身驱散诸人,命人分别搀了送回去。
宁昶临去时模糊念着一句“子……”,众人醉中不理,姜大少爷闻之变色,将宋府下人尽数推却,自扶了宁昶回客院。
灯影里,文鹤瞧着宁昶离去背影,面色沉得吓人。
月上中天,灯酒阑珊,四处红蜡满地、肴残杯冷。下人往来收拾,澄信抚着潇池再嘱咐两句,伸掌抵在潇池背心好一阵,用力一推,笑着催他去了。
纯仁望了澄信点点头转身离去,文鹤送客回来同澄信对个眼神,脸色复杂。
青庐外,潇池再呼口气,用力推开门扉。
里头不闻一些儿动静,瑗珂端正正坐在架子床上望着来人。
潇池瞧一眼又将面孔低下,远远的恭敬叉了手揖下去,唤声姐姐。
“你过来。”
潇池立了一会,慢慢挨上前。瑗珂瞧得好笑,默默由着小郎君慢慢近前。
“你怕甚么?”
潇池不答,勉强笑笑。瑗珂拍拍自己身侧。
“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