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少作此语,文泽听得不禁转头望他。看一阵,深觉今日来对了。思绪至此,文泽微一含笑,向澄信道:“此幅横卷,字虽一题,画却两笔,依澄弟看来,孰者高下?”
澄信尚在细赏,闻此倒生讶异。四哥实不似作此语之人。
“自来文无第一,何况于画?吴门各有千秋,四哥这话是要考校弟?”
文泽散淡一笑,“不过试语之,岂是当真。吾与你三哥论不出个所以然,拿来听听你怎么说。”
澄信这才笑了,转身自斟一杯饮尽,笑道:“如此狂妄之言倒要醉了再说。”饮罢举灯再瞧一遍,才微笑道:“题名《烟江叠嶂》,自是笼烟罩水。以粗朴清简论,石田老到,但若论一个烟字,还是徵仲更得空蒙缈远之妙。单以此画论,弟不才,更爱徵仲之笔。”
文泽抚掌大笑,赞曰:“这酒饮得妙!饮完吾得一知己。此副得画之人甚爱石田,一副横卷只为石田笔墨,吾甚为徵仲不平。”
澄信俊眉微挑,“此话何意?‘得画之人’?不是三哥?”
文泽含笑摇头,将寒琅、雨青之事略略相告,再说了此画一番周折。“《庐山高》如今已在荀府尹手上,这幅才到手。兄长留下把玩数日,准备寻位高人临上一幅,过几日此物便在顾府了。”
澄信听完黯然垂首没了言语,文泽不解其意,侧首而对。许久,澄信才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又一对小冤家。”语甚凄楚。
……“又是”……话有缘故,文泽却不细问,微笑垂下眼眸。澄信转过话头苦笑道:“这些孩子当真是冤亲债主,怕是我等前世欠了他的。三哥这般高致,《庐山高》如此便离手了?”
文泽忽然咳嗽两声,澄信赶忙上前扶着。“哥要紧么?”
文泽微笑摇一摇头。“你三哥说,就当积德了,求顾大将军日后手下留情。”
澄信也笑了。文泽手上揉着茶盅,半晌,渺然觑着卷轴又道:“你同你三哥倒是一个见识。他说……吾家同顾家是孽缘。当初便不该教瑜哥儿娶顾家女子,日后必还得报应在琅哥儿和那小姑娘身上……”
澄信听得心惊,低声道:“我记得琅哥儿夏天挨了好一顿板子……”
文泽没话,轻点一点头。
澄信一声长叹。
…………
送走文泽,澄信又饮一回,才锁了山斋趁雪信步回转家中。
素雪纷扬,落下无声。天地一片寂寥,宋宅仿若一处空城。澄信将手中铜匙当作音铃轻轻摇晃,一路低吟浅唱:“……背飞双燕贴云寒……独向小楼东畔…………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歌到“故人早晚上高台”,澄信推开自己房门,昭江长跪他面前,脸上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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