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早晚上高台
“与为无盐夫,宁作子都妾。”
澄信望着锦笺无奈一笑,又将其揣回袖中。到底无用。他此时已多懂了柳儿几分。横竖不成,何必教昭儿吃这样的苦?
是几时起,他的大哥口中已是那样的话。
“些微小事。”
参商仍旧那日发船,满舱的红箱彩锦、鱼雁酒米。新郎官儿为着大喜病得水米不进,昏沉中,口里尽是他的“些微小事”。澄信仍旧禁着东厢不许人靠近,夜里人影神出鬼没,清晨去瞧儿子,额上总是冰凉,枕上两片泪痕。
又过数日,昭江终于见好,热度褪去、饮食稍复,澄信偶一握他臂腕,却是触之心惊。他难不记起丹歌那时一双玉臂,瘦怯仿若银条。昭儿分明绝似丹歌,怎能是一点青春年少!
儿子醒后倒并没再说什么,澄信守着他多少透了些。他的大哥已是发了舟,这几日将潇池挪去西厢,东厢这边没人来过。昭江面上平静,言语温和。
如今已算立了春,仍旧撒盐飘絮,不时纷纷便是一场大雪。澄信、潇池一日几趟来望昭江,家主、主母亦曾来过,昭江朗朗含笑,礼数周全得教澄信心慌。
如今澄信倒成那一颗头颅,项上铡刀将落不落。他甚而还往榣馆去了几趟,柳官儿脸上一样的沉碧照影,仿佛澄信才是那个心事难捱的。
午后又落了雪,澄信山斋中愁闷得叹不能歇,思来想去,转身要了酒来。他围着泥炉将自己灌得七七八八,眼见天色将晚,他愁的几乎不敢回屋,哄着僮儿往家里说了不回来用膳,借着酒醉狂涂乱写。
弄至掌灯时分,自家小辰拉着四哥僮儿玉鲤一蹦一跳地回来,澄信正自诧异,山斋外文泽缓带轻裘地进来,袖中掏出一幅卷轴。澄信见着四哥倒吃一惊,连忙迎进、闭紧房门,再催僮儿拢火将炭烧得旺些。
“四哥怎么这时候来了?日头下去,外头要紧的冷呢。”
文泽笑了,搁下卷轴拾起案上字纸略瞧一眼,笑道:“好得很,五弟曲词直追叔原……只是行间字里怎得一副愁肠百结起来,澄弟是瞧上哪家姑娘了?”
澄信连连摇头,“四哥说甚么呢!灌几杯黄汤,胡言乱语罢了。”说着抽过字纸举在火上烧了。
文泽卸下幅巾,随手理一理鹤氅,笑道:“你的小辰回来送信正给玉鲤碰着了,说你一个后晌在此,还要了酒。我便来瞧一瞧。桐下对雪,先生好兴致。”
澄信听得叹气,请文泽坐了,也不敢劝酒,另教僮儿烹一壶淡茶奉与文泽。“哪里什么兴致。昭儿病了,如今这头‘又是爹来又是娘’,后晌出来透口气,不知怎的就饮起来。”
文泽闻此也是无言,垂首微笑。一会,见澄信停杯,文泽自揽衣袖提壶为他筛满。“我不能相陪,且奉一杯,澄弟满饮罢。”言毕一笑,“饮完倒有一物请澄弟过眼。”
澄信恭敬举杯饮尽,文泽起身拾起卷轴,解去绢带缓缓展开。空蒙缈远、山长水阔,澄信才瞟一眼已是心惊,待卷轴尽展,他弯腰细辨一回印鉴,讶然抬头望向文泽,文泽微笑点一点头。澄信拉过文椅在案前对灯从头细看一遍,连连称赞。
“名不虚传!‘……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还君此画三叹息……武陵难渡……”
“……子骥奈何……”澄信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