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叹英雄气怎消
帝王微笑饮尽此杯,命内侍拆了串钱抛上台赏,一时间噼噼啪啪铜钿声一片,台上生旦跪叩天恩。内侍上前启奏,月已东升,正是一轮秋影转金波,万里清光潋滟,皇后携领宫眷重理衣装、扶正珠冠,缓步出殿焚香拜月,宫廷乐师在旁伺候,细吹一支《朝天子》。
内侍奉过瓜果鲜花,宫眷叩首三拜,秦王妃再领宫眷拜过皇后,诸人赏玩一回,陆续归坐。殿上轻吹细奏,圣人亲下瑶阶扶回皇后低声谈笑,皇后趁他不查偷将夫君杯盏淋了个满,一脸无辜倒似全不知情。圣人笑将酒盏一气儿饮干,回手又为两人重新筛过。
御座上恩意溶溶,英王不敢搅扰,低声同纯仁说笑几句。对面容允帝姬亦在席上,人却仿佛痴了,不时对了英王身后一阵怅望,再便是把盏出神。正此时,秦王忽然离席,朗声向父皇母后奏禀:“启奏父皇母后,儿臣在京时也稍识得几个伶人,粗听几首北曲。前日听说三弟携了姑苏戏班,不免心痒,亦备了几折小戏愿同姑苏名伶切磋一番,不知父皇母后尊意何如?”
圣人正同皇后低语,闻言搁下酒盏望秦王一眼,静了片刻转向英王笑道:“英儿,你哥哥要同你较个高下,你怎么说?”
英王垂首离席,撩了蟒袍跪禀道:“儿子愚钝,见少识浅,秦王的伶人自是好的,不必比,儿臣情愿服输。”
圣人一笑。
秦王又道:“三弟何出此言,本为母后千秋,一家人热闹一回,输赢不过戏语。三弟如此过谦,倒教哥哥不敢动了。”
英王扭头望秦王一回,笑得温厚。“既是哥哥一片孝心,教人上来便是,何用问弟?倒是做弟弟的也涨个见识。”说着回头又向纯仁,“你们也得着了,好好瞧瞧京畿名角儿风采。”
纯仁、怀瑜垂首称是。
圣人揣手笑得清凉,半晌才道:“既这样,叫上来罢。今日老头子倒好眼福。”
锣鼓响过,一名极清俊的童子一袭青衣,发作垂髫,肩挎乾坤圈、手持火尖枪,轻叱一声飞身上场,一句话没有先耍一套花枪。正是《乾元山》,哪吒穿云箭失手射死石矶娘娘侍女,两人打作一处,哪吒不敌,求来师父太乙真人炼化石矶。
那女武生瞧着有十三四的年纪,十二分的精气神儿,脚踩绣花鞋将手上家伙耍了个翻飞,那乾坤圈仿佛长在身上,底下喝彩不止。柳官儿身为班头随纯仁陪侍在殿,盯着台上看得认真,英王看到一半回身瞧一眼柳官儿,不见他什么表情。
戏至后半哪吒手持震天弓射飞了穿云箭,慌得开口边跳边唱、神气活现,唱的是中州韵,声音还余几分童稚气更是可爱,只是唱急了脚底稍有几步摇晃。
一折作毕,皇后久久不语出神,目中还似有些晶莹。圣人轻握了皇后手,皇后回神,抚掌将那女武生夸赞一番,说是“可怜见的”,教她好生下去歇息,又打面前挑了两叠果子赏她吃。
秦王请教母后尊意如何,皇后笑说“很好”,扮相好,作得好,唱得也好,这年纪已是难得的了。秦王又表一回拳拳之心,圣人转话去问英王。
“英王怎么说?可还有什么本事使上来?”
英王含笑,“启禀父皇,兄长挑的孩子自是好的,母后喜欢儿臣便喜欢,输得甘心,没有话说。”说着回头问柳官儿:“柳班头怎么说?”
柳官儿双膝跪地,叩首道:“姑娘的哪吒神气活现、唱作俱佳,我草班不堪相比,小人敬服,没有话说。”
“哥哥听见了,我这班头儿也服了。”英王笑道。
御座上圣人含笑冷觑,不发一辞。
秦王笑向英王道:“三弟客气了,不过各有所专,哪有什么高下。”
“想来江南温山软水,打《玉树后/庭花》唱起,唱到‘晚妆初了明肌雪’,再如今‘良辰美景奈何天’,文有渊源,京里这几个孩子《桃花扇》可作不过南班。”
英王一听登时腹中作烧,抬头瞧哥哥一眼。
“正是了,‘飞云浦’、‘鸳鸯楼’,倒是哥哥手下拿手好戏,只不知而今这官清吏善,何处还需抱打个不平?”
秦王朗声大笑,“英王说笑了,不过戏文,何用扯上当下。愚兄意思,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