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抚着杯盏没说话。
“若只是日常用度,奴多少还支吾得过,可前日大爷打发人来说,五爷要写戏本子,行头皆要新做,又是杭绸、又是绣,一件就要百两银子,奴收到家班送来的单子,里头单是头面上的东珠便以斗计,一本戏下来竟要四五千两……如今哪来银子做这些……”
话到这顾氏低了头,屋里半晌没动静,周氏好一会才道:“大爷说给你不过让你备着,我听说五弟那头还没得几折,行头明年慢慢再办也使得,不急在一时。到那时还没有……”周氏转头唤川儿,“你到箱子里看看奴那套嵌了八宝的头面还在不在,拿给六奶奶。”
川儿领命要去,顾氏急忙起身拦着,重重福一福道:“奴怎敢使姐姐的钗梳!姐姐千万不可如此,若后头当真腾挪不开……奴自去想法子。”
周氏摇头,“你能想什么法子?还不是一般的去当?我被你们唤一声姐姐,自是我来,让你为我操这份心已属不该,哪能再动你的嫁妆?”说着又要命川儿去拿。顾氏再三拦阻,劝慰道:“既不急在眼下,姐姐不必如此,或许到时竟可应付了亦未可知,不如先越过年去,到那时真不足,妹妹再来问姐姐要。”
周氏听她这么说才罢了,顾氏却又道:“妹妹有句话……知不当讲……可思来想去,不请教姐姐实在搁不下……”
周氏忙道:“妹妹只管说。”
“咱府上家班……三代心血、名扬四海,奴自然晓得……可……淫词艳曲、私约偷期,原是末技,于教化有妨的,本不该花这样大的心思……且奴看总寓那些个挂牌的戏班,多少还卖些曲金、自赚生活,咱家却是高致,各处献演不收一金,如此自折本钱、有伤教化,白赚个浪荡浮名……”
周氏才听一句已觉诧异,却不能露,啜着茶不发一语。顾氏愈认了真,翻出一大篇道理,周氏震撼得不知如何劝导。待顾氏说完,周氏静了半晌,搁下茶盅笑道:“依着妹妹当如何?”
顾氏认真道:“依奴说,虽不急在一时,三年五载的,还是遣散了的好。”周氏一口茶几乎喷出来,狠命镇定着继续往下听,顾氏还道:“便不能,或可学着收些曲金,支应得过日常花销才好。”
连川儿都张大了眼,插道:“六奶奶意思是教家班‘落地’?街上卖唱去?”顾氏听得一怔,似也觉着些别扭,想一想道:“也不至往街上去演罢……比方哪里大户的堂会,好歹收些银子……”
川儿还张着一双玲珑眼,面上恍然,“哦……往大户家唱堂会去……”边说,缓缓点头。
周氏定一定,笑道:“妹妹的意思奴明白了,只是家班是大事,奴拿不得主意的,等家主回来奴把妹妹的意思和家主说了,若可行,大家商量着办。”
顾氏起身行礼,“奴是一点粗浅见识、糊涂心思,没有旁的意思。家主、主母若觉着使得,奴便听从家主主张,若使不得,就当奴小孩子嘴里胡吣,先给家主、主母赔罪了。”
周氏忙搀起来,“妹妹这是什么话,你这样掏心掏肺对奴,奴感激还不及。”
两人又说许多有的没的,顾氏起身告辞。人去了,川儿摇头咂嘴,“川儿真真服了……六奶奶怎的一本正经说出这样一篇话来……让柳官儿几个去落地……”
“她也是一片好心……家班花费着实是巨……”
“奶奶听见六奶奶说么……要给商贾巨户唱堂会呢……莫说老太爷,便是老爷坟下有知,棺材板子都得掀了……”
周氏噗嗤一笑。
“奶奶真要说给爷么……”
“说?说了你爷不拿你瞧顾氏那模样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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