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起身告辞,纯仁盯着泥炉里一滚沸汤,“帝姬这一趟,当真将人搁在炉里煎了。”
家中日渐归复平静,周氏之疾已见大好,这阵子接回了内事,逐渐忙碌起来。帝姬将行在定在城中沧浪亭,顾家的云氏夫人陪着,不时拉顾氏携着寒琅往沧浪亭去参见。
再这般下去,宋家处境难堪,纯仁不好管束顾氏,只得以学业为由,禁锢寒琅在家治学不许同往。顾氏惦念儿子,便也去得少些。
数日过去,仍不见帝姬有动身的意思,纯仁房里忽传出消息,周氏又病了,头疼得发昏。那日一早纯仁尚在书房,得着信急命人去请大夫。老太医诊完,纯仁亲自让至书房待茶。
大夫同纯仁客套一回,开了方子。“大奶奶头疾起自气血不畅,想是心绪有些郁结,不知可有甚么心事……”
纯仁不语。大夫又道:“这症候看着已非一两日了,想来奶奶一向不以为意,失于调养,如今日深则笃。”
纯仁一阵难过,向老太医道:“请教先生,如今却要如何医治?这病妨不妨?”
老太医捻着胡须,:“妨……也说不上妨……不过病家常受些罪……若说调养,自是宽心静养,莫要劳神才是。”
纯仁听得一阵沉默,一会儿勉强笑笑,亲自将太医送出门。
自己好生糊涂……月前周氏闭门称病不肯相见,他竟以为她是怄气。荃儿怎会是这时候丹歌要走了才病起来?自己同鹤儿十多年光景,周氏岂有一日好过?纯仁自觉十多年丈夫做得豺狼一般。
纯仁边想,恍惚踅入周氏房室。他打个眼色将众人摒退,自坐了床沿拉着周氏手微笑道:“大夫说你是劳心太过,后头还是好生歇歇罢,不急着起来料理,我让二房、六房再帮你一阵。”
周氏摇头,“总搁在旁支算甚么事儿?这已一个多月了,再下去人家不笑话?家里其他几个能不抱怨么!前头三妹妹已说了六妹妹好些回,再拖下去……”
纯仁笑着拦道:“各家管好自家罢,谁敢笑话咱们?便是家里那几房,我还镇得住,你别担心。”说着腾出一手撩一撩周氏额前碎发,“荃儿这些年受苦了,是我不好,好生歇歇罢。”
周氏听了先吃一惊,再回过神,又是委屈又是恨,却拦不住心中依依楚楚,半晌红着眼别过头去,“这时候说这些做甚么!”
纯仁又笑了,“说体己话还要挑时候?我不是已将下头人都支走了么?”
再不闻周氏动静,只见她别转着面孔肩头微微抽动,纯仁叹气,轻轻拍着周氏肩头,口里温声叨念“好了,好了……荃儿委屈了……”
后来内事还是暂付了二奶奶孙氏同六奶奶顾氏,参商的少奶奶肖氏跟着学习。文鹤听说大觉不妥,几番向纯仁隐晦吐意,纯仁并不理会。
这一日,纯仁白日往园中闲步,走一阵不觉已在澄信山斋门首了。望一回阶上苔痕,便知澄信正在房中,纯仁抬手敲门。一时不见人应,他猜澄信此时或许不便,转身便欲离去。方抬脚,模糊又听屋内呜咽有声,纯仁疑心,高声唤句澄信,里头无人应答,哭声却更响了,纯仁忧心,直截伸手推门。
门未上锁,一推便开。书斋内字纸雪花般散落四处,澄信一身缟素伏案痛哭,身旁尽是揉皱、沾湿了的字纸。纯仁惊得一跳:他仍为丹歌伤心得这般?他就要上前安慰,没走两步,忽听澄信忍着呜咽低声吟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是务观的《钗头凤》,纯仁不明就里。
澄信忽抬头将目光痴痴定在纯仁面上,起身一步步踅向纯仁,边走边还又吟道:“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吟到此,人已在纯仁面前,一双俊眼含泪盯在纯仁脸上,“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纯仁一刀戳在心上,忙别转头去四下张望,打书案上抄起一叠字纸,拿在手上草草翻遍,问道:“这是要作传奇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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