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儿走了,周氏仍在椅子上无声抹泪,双颊绯红。纯仁忽然起身,周氏以为他就要离去,赶着要送,不想他却一径往次间去了。周氏不得主意,看纯仁随手抄了一本经书往榻上坐了便看,只得上前将榻桌上灯烛拿簪子挑亮些。
纯仁并不抬头,周氏瞧着纳闷,看看天色将晚,只好打发了丫头先下去,自己拾起才做一半的针指在榻那一头绣起来。
没一盏茶功夫,纯仁忽道:“不是头疼么?何苦夜里做这个。”
周氏吃一惊,抬头望向纯仁,手扎破了也不晓得。纯仁仍沉着脸不看她,周氏望一阵眼睛又湿起来。
纯仁抄着书只作不理,周氏一动不动低头垂泪。纯仁余光瞥着周氏,看她手指一滴滴往绣绷上滴着血。纯仁终于耐不得,长叹一声走过去拉了周氏手拿自己帕子帮她擦拭。擦完又拿帕子裹好了帮她握着,待血慢慢止住。
周氏许久不同纯仁靠得这样近,竟有些羞怯,心跳快起来。此心一起,旧事重上心头:十五载冷冷清清,自打那人来了,他眼里哪还有自己!那才是他嫡嫡亲亲的志诚姐姐,奴算什么!
周氏顿生不忿就要抽手,不想却抽不出,纯仁牢牢握住她食指皱眉道:“莫动,让它流净才好。”
周氏登时委屈得就要下泪:这算什么!可到了却什么都没说,狠命忍下去了。
戌时过半,丫头进来伺候周氏卸残妆,见家主仍在,知情是要留宿,使个眼色另唤人来伺候纯仁洗漱。晚妆卸毕,丫头们关门去了,纯仁自去卸身上宫绦。周氏瞧见,低头走近了伸手替他去解,纯仁松手由她摆弄。
宫绦卸了、道服宽了,贴里也宽去了,周氏觉着些尴尬,停了手。纯仁伸手接过卸下的衣物挂在屏风上,说句“夫人早些安歇”,撇下周氏顾自上了床。
周氏低头转过屏风卸去衫袄、马面,也钻在床上另展一床锦被盖在身上。
夜阑人静,丈夫人在身侧不过一尺之外,两床衾枕间却冷似银汉。冷烛幽月,朦胧清光将丈夫侧影勾勒得俊拔,纯仁一动不动,周氏偷望他一回又别转头去,将锦被紧紧裹在身上。
不知多久,纯仁忽道:“川儿多大了?”
周氏以为他睡了,吃一惊,“转过年就十四了。”
“她也大了,出落得这般,也好送她嫁人了。”
周氏心上一揪:还没完么!她扭头向着纯仁:“爷还生她的气么!她一个小孩子嘴里哪有个轻重……”
纯仁终于望回妻子,“夫人想多了。我是看她当真大了,一肚子聪明灵巧,模样、品性又上乘,看看将笄,此时不嫁,夫人要留她一辈子么?”
周氏听他说得在理,万分不舍却寻不出一字分辩,急得胡言乱语:“奴的丫头……既是出落得好,那……爷也说她模样、性子好……”
纯仁听出她意思,直截截断她话头:“我没这个心思,何苦耽误人。”
周氏被他噎住,黑暗中酸了眼睛再不说话。纯仁也不言语,又半晌,他叹口气,“罢了,不急在这一时。再议罢。”说罢阖眼睡去。
周氏被他一番话说得牵肠割肚再睡不着,默默对着床顶。又不知过去多久,二更梆子敲过,周氏心上朦胧欲睡,忽听枕畔模糊一个声音:“走月的事……罢了,我不怪夫人。”那声音恁般飘忽,一霎时又散得无影无踪,周氏迷糊转向声音方向,丈夫躺在身侧阖眼一动不动,方才所闻仿如幻觉,周氏眼角挂下一滴泪,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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