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州一言不发,妄图用沉默对抗审判。
县令当然不会惯着他,眼神示意,衙役们搬出一张长凳,私生子却也不傻,任凭衙役把自己架在长凳上,被结结实实打了十大板,这仅仅只是下马威,但是也能让私生子一天都站不起来。事实上,私生子一直都被母亲保护的很好,从小到大挨打挨骂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承受得住衙役们的殴打?
但比起郑国公对战争罪犯处以的车裂之刑,十大板子显得不痛不痒,却也舟州疼得眼泪直流,他这细皮嫩肉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可是没有喊过一声疼,更没有回答县令的问题。
再打二十大板。
这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极限,再打十大板,将会终身残疾,再打十五大板,可能闹出人命。县令出于谨慎,不忘用眼神交代衙役,接下来的二十大板可以适当放水,衙役们随之收了四成力气。
舟州躺在长凳上一动不动,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县令只能命人先简单处理他的伤口,以免死在庭审途中。片刻之后,具有重大嫌疑的舟蕴进入这场庭审,她成了尼姑,但是芳华犹在,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没有带走她的美貌与身材,皮肤白如少女,被袈裟罩住的身体更有成熟韵味,而且佛门清修之地度过半年时光后,她更添了几分冷淡的气质,容颜如清晨的朝露般明亮,只是双眼无神,仿佛透着无边无际的深邃。
县令吃了一惊,半年前他曾见过舟蕴一面,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美人,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舟州艰难伸出手,仿佛是想抓住救命的稻草,但是舟蕴在衙役的施压下跪倒在地,只能用眼角余光打量奄奄一息的儿子,喃喃道:“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理由杀人?我知道我有很大的嫌疑,明明住在赵剑州家中,但是那一个血光之夜,我逃过一劫,因为我注意到赵剑州有一个仇人,那个仇人扬言要灭赵剑州满门,我出于畏惧,就跑了,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之后我本想报官,但是赵家要杀了我,以免我拿到赵剑州的财产,我只能躲入佛寺避难。”
“一派胡言!”
“我说的一切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舟蕴猛地抬起了头。
县令脸色一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娘俩更可靠的关系,甚至某种意义上母子曾是一个人,很难出卖彼此,距离案发已经有半年时间,娘俩有充足的时间编造一个故事,故事中有杀害赵剑州的凶手,有娘俩的不在场证明,官府再想调查取证难如登天,县令用武力逼迫未必奏效,只能寻找其他的突破点,最好是能够直逼娘俩的薄弱点。
赵剑州!
整整将近二十年,娘俩都被赵剑州的阴影笼罩。
“你所说的凶手是否是死者的其他相好?”楚铭轻轻敲向桌面,舟蕴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她编造的故事之中,凶手是一个逗引男人沾花惹草的青楼女子,因为此案有一个明显的细节,赵剑州被杀时屋门紧闭,而且致命伤在后背,说明赵剑州毫无防备,只有可能是亲密之人作案。
但要知道赵剑州社交关系简单,更没有得罪什么人,能有几个嫌疑人?舟蕴给出的说辞,是想让赵剑州与凶手的关系不明不白,这样一来,自然会给官府造成巨大的调查难度,仅是调查青楼女子的身份就需要耗费无数精力。
赵剑州是个财力雄厚的老男人,与不同的女人风花雪月再正常不过,床上闹出矛盾,进而杀得你死我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舟蕴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答案,合情合理,县令虽然不信,但是却也想不到合理的理由反驳。
只是她没有想到,还未等她栽赃陷害,楚铭就已经看破她的想法。
她心头一震,原本整理好的思绪开始散乱,她慌了,她决不允许自己编造的故事出现逻辑漏洞,然而她此时的状态甚至不能完整讲完故事。
“继续说下去,凶手是何时与死者认识的?你与凶手还有死者有没有一起说过话?凶手杀人是为了什么?”县令毫不留情地催促,而且一连问出三个问题,进一步打乱舟蕴的思考。
楚铭趁热打铁道:“杀人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不过你杀人也是情有可原,赵剑州此人自私自利,不许女儿出嫁,不等妻子丧葬一年,就将你与私生子带回家中,丝毫不顾其他四个孩子的感受,正妻所出的独子因为无法忍受,离家出走了,对不对?与赵剑州一同生活,要经历的悲惨可想而知,终于有一天你积蓄的怒火爆发,用最极端的方式反抗?”
“可是赵剑州的三个女儿与你有什么仇怨?按理说女人应该不会为难女人才对,你被赵剑州这个魔鬼压迫了二十多年,很难说只是为了钱,难不成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而且他的女儿也不幸知道了你的把柄?”
“不然你没有理由将一家四口灭门。”
“你没有直接夺走赵剑州的性命,是因为什么?”
“你杀死赵剑州并非图财,但是之后主动瓜分赵剑州的遗产,是认为自己迟早会被捕归案,所以想给儿子捞一份安身立命的钱财?”
“据说你当时的精神情况不太好,可能是连杀四人所致,也有可能是被赵剑州折磨得太厉害,亦或者两者都有?我偏向于后二种,要是碰上赵剑州这种魔鬼,我可能一年就会疯掉。”
“你本来有离开的机会,但是选择遁入空门,难道是想为自己背负的罪孽赎罪?”
楚铭不再逼问下去。
舟蕴小声抽泣起来,她费尽心思隐瞒的事情还是被楚铭拆穿了,她不知道官府已经掌握了如此多的线索,记忆中最不愿回想的画面席卷脑海,她面无表情,但是眼神复杂,颤抖的眼神如是一对破碎的星辰。
楚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的心理防线被冲破,继续审问下去,她只会精神崩溃,在重重压力下吐露真相,就算她死猪不怕开水烫,铁了心撒谎来为自己脱罪,也很难成功,一个谎言需要成千上万的假话来圆,此时她的每一句话都破绽百出,这也能侧面证明她的嫌疑。
县令还想上前安慰,用自己的温情与怜悯来感化这个可怜的女人,但她蜷缩身体,把手缩入胸口,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自我保护动作,潜意识中拒绝有人靠近,可是当县令带着他的无疆大爱一步步走来,一只弩箭弹出她的袖口,再被她用五指扣住,嘶啦一声箭矢射出,斜斜拽入县令的下一步落脚处,在石板上炸裂出一张蛛网!
县令吓得尖叫起来,因为箭矢是军方特制箭矢,可以杀死修仙者的杀器!事实上,朝廷从来没有禁止过百姓持枪,只是有重重要求限制,弩枪只能用来对付修仙者或者通缉榜上的家伙。东阳国的开国皇帝曾有过一句发自肺腑的感慨:这个世界根本就不该存在修仙者。所幸修仙者终究是人,终究是血肉之躯,东阳国经过一代代人的努力,研究出各种各样的杀器,其中箭矢最为实用,射杀虎豹不过是弹指之间,而且几乎没有使用门槛,只要手指健全即可。升级的箭矢裹有火药,近距离的爆炸力足以炸毁一座房屋,绝大多数的修仙者都抵挡不了这样可怕的力量。
曾有修仙者仗着实力强大,肆意打劫官府,甚至杀人放火,偏偏官府无能为力,于是朝廷对外出售军械,只不过种类相当有限,往往只肯拿出已经被淘汰的老旧弩箭,而且还有数量限制,一户人家仅仅只能掌控一枚箭矢而已,民间称之为‘火舌箭’。但是各别法外狂徒疯狂购买军火,养了成百上千的私军,可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不仅需要强大的财力支撑,还要有一张保护网,不然迟早要被发现,囤聚军火是诛九族的大罪!
其中还有一条硬性规定,火舌箭只能用来对付两类人,绝不能拿来攻击有矛盾的街坊邻居或县令村长,不然也是族诛的大罪,朝廷鼓励大家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闹出人命也没有关系,反正就是不能拿军械当凶器,菜刀匕首也就够了,何必用牛刀杀鸡?
种种条件限制下,朝廷对外流出的军械并未造成太多危害,反而是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修仙者与土匪,不敢再将百姓视作蝼蚁,腐败无能的县令也不由得提心吊胆,万一哪天有刁民袭击,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情况每年都有,但是对帝国的影响不大,无非是把杀人者族诛,再拿出因公殉职的补贴金补偿遇害的官员,接下来由更加廉洁的官员上位,反而是解决了当地的腐败问题。
县令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在心中痛骂无能的下属,怎么能让嫌疑人把凶器带上公堂?这怪不了任何人,因为嫌疑人是个尼姑,一脸人畜无害的,若非亲眼所见,不然绝不相信一个尼姑竟然如此大胆,要在公堂之上刺杀朝廷官员!
而且她将凶器藏于私密处,再加上她有佛门的背景保护,玷污尼姑是要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所以不曾对她搜身,没想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好在一户人家限购一枚箭矢,她那一箭落空,所以按理而言她已经弹尽粮绝了,箭囊里空空荡荡,再也构不成威胁。
但她不只有一枚箭矢!
“囤聚军火,你丫的不想活了!”县令抱头鼠窜,只希望不要死在堂上。
事实上,私藏几十枚箭矢是常有的事,虽然违背了东阳国律法,但是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以防不时之需,往大了说就是囤聚军火,舟蕴既然决意做绝此事,背上这么大的罪名也不冤。
但她转而把箭口对准自己,是要自尽!善明高僧不管不顾冲上前去,长凳上躺着的私生子用尽最后力气撑起身,转过身望向生母,然后他就飞了起来,善明高僧把私生子连人带凳踢翻出去,倒砸在舟蕴身上,强烈的撞击力让她手臂与胸膛出现轻微骨折,已经扣动扳机的弩箭随之脱手飞出,不过因为角度偏移的原因,箭矢撞入顶梁,一整个房屋都险些坍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