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其实最会做这方面的表演,只是这会儿,他更上心的,是大哥腰间那枚父亲柜门的钥匙,便也没在父亲灵前做出什么表率。
老三更不用说了,他一直对父亲生硬拆散自己和于丽华的婚事耿耿于怀,这种忌恨,抵消了他对父亲去世的伤感,自从得知父亲去世,他还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呢。
替吴家操办丧事的大明白,这几天在吴家忙碌时,总觉得有些不大对路,感觉吴家这丧事办得,不太像丧事。
眼见死人的女儿回来奔丧,却不在她父亲灵前大哭一场,便有些看不过眼,走到福荣身边,低声劝道,“孩子,哭几声吧,哭几声吧,好歹和倷爹父女一场,没有恩情,还有人情,没有人情,还有骨血情呢。
“哭几声吧,孩子,不管早先和倷爹有什么过节,这会儿哭几声,把心里那些怨气,数落数落也好,让倷爹走了,也知道他有哪些不是。哭几声吧,孩子!”
经大明白一番劝解,女儿福荣果然浮起一丝悲戚,就势跪到灵前,干嚎一声,“爹呀!你可算走了!你这辈子,在俺妈跟前,干过多少丧天害理的事呀?
“俺妈自打嫁到吴家,就没得过好儿,穿没得好穿,吃没得好吃,受苦受累,辛辛苦苦拉扯俺姊妹几个长大,还要时不时忍受你的冤枉气,临了也没得好死,让你活活给打死了,我那可怜的妈呀!
“爹呀,我今儿个,给你多磕几个头,多给你烧些纸,多给你些上路的钱,就是求你行行好,到了那边,你就改邪归正吧,别再欺负俺妈啦,好不好呀?我的亲爹呀!”
没料想,一提起母亲,女儿福荣真的哀从心头涌,伤自胆边生,突 兀伤心得无可奈何,泪如泉涌,坐在父亲灵前,拍地嚎天,哭起母亲来。
经姐姐一番哭诉,老三心里也开始不自在了,他这会儿恍然想起的是于丽华。
早年妈活着的时候,他和于丽华恩恩爱爱,两情相悦。后来妈死了,就为了每年给儿媳妇十块大洋的体己钱,父亲就硬生生拆散了他们的婚姻,把于丽华赶回娘家。而后,又和二哥串通,给他娶了一房傻媳妇回来。
想到这些,老三伤心不已,见姐姐这会儿正哭得伤心,便也坐到姐姐身边,咧着大嘴,嚎啕起来。
边哭边诉说道,“爹呀,你真的够狠呀!我是你亲儿子,早年俺小的时候,你不让俺念书,也就罢了,可俺长大后,费事巴力,娶了一房好媳妇,俺和于丽华过得好好的,可你就为了克扣儿媳妇们几个体己钱,硬生生把于丽华赶回娘家。
“当初,俺妈临走时,已经看出不好的兆头,嘱咐我,说等她死了,你不会容下我和于丽华的,让我和于丽华,不要惦着家里的财产,去投奔俺老丈人。
“我和于丽华,照着俺妈的话去做了,可是你还是不甘心,非要把我和于丽华拆散不可,硬是逼着俺哥他们,到俺老丈人家门前跪着,把俺逼回家来,又给俺娶了一房傻子。爹呀,你真够狠呀!”
老海怪的后事,原本也没引来多少邻居来吊孝,来看热闹的人也不多。没料想女儿和三胖子这一哭,却把村里人招引过来,大家奔走相告,纷纷戏言老海怪家的儿女,在爹的灵前,却哭起来了妈。
看看到吴家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大明白也觉得,吴家儿女哭得有些过格,便走过去劝道,“行了,哭两声行了,都起来吧,还有事要干呢。”
孩子们对爹去世,原本就不太伤心,只是提到母亲,才流下眼泪,这会儿听大明白过来劝说,便也就势停了哭声,从地上爬起。
老大媳妇把大姑姐扶到自己屋里,好言安慰了一番。
老三也擦干了眼泪,重新坐到灵床边,给爹守灵。
家里的几个媳妇,这会儿正忙着做饭,招待帮工们。
下半晌,开圹的帮工从茔地回来,说圹已开好。
一件大事做完,大明白心里轻松了不少。看看天色不早,张罗着招呼吴家人去接旌。
孩子们不想把爹的丧事办得太隆重,免得超过当年妈的葬礼,就没雇请吹奏班子,更不用说请僧道进家做道场了。接旌仪式就有些简单冷清。
接旌回来,大明白又紧忙招呼帮工来帮着入殓盖棺。
下午事多,直忙到天将擦黑,才消停下来。
老大媳妇赶紧吩派几个找来帮忙邻居家的年轻媳妇,帮着摆饭,款待帮工。自然少不得水陆杂陈,酒泛玉波。
待帮工们酒足饭饱,大明白忙了一天了,毕竟年岁也不小了,觉得有些累,急着想早点儿回家歇息。
看看帮工们个个舔嘴咂舌,略带醉意,大明白便借口道,“我看今儿个,天儿不太好,怕是有雨呢,咱还是早点把盘缠送了吧。”
一群帮工也急着要回家休息,听大明白这样说,也都跟着嚷嚷道,“是啊,赶紧送了吧,什么早点儿晚点儿,无所谓的。”
吴家的几个儿女,见主事儿的大明白开了口,也不好说什么。
这样,天刚落黑,大明白就带领吴家人,和一群帮工送盘缠去了。自然少不了带上纸扎的车马,金童玉女,包着纸灰的包袱,给巴狗山上的恶犬准备的掺有碎头发屑的小饽饽之类。
到了村西十字路口,大明白宣读了路引,点上车马,吩咐吴家儿女,每人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绕过来时的路,不回头,直接往家走。
送盘缠的仪式,就算做完了。
回到吴家,大明白又把明早出殡的事,一一叮嘱一遍,就和帮工们分头散去,各自回去了。
吴家的儿女,仍待在灵棚里守灵。
经过几天的折腾,儿女们的心情,这会也平静下来,守灵时,心里也不再感到什么悲戚。
老大坐在棺材头边,一袋接着一袋,不停地抽烟。
二瘸子坐在棺材头的另一边,若有所思地拿着一根烧火棍,不住 地在火盆里拨弄着烧纸。
老三坐在火盆旁边发呆。中午虽说大哭一场,好像胸中的块垒还没吐尽。
福荣一脸迷茫,坐在火盆的另一端。她好像已经完成了一场自己无法回避的应酬,此时别无所求,正在考虑明天出殡之后,和丈夫孩子们一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