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个儿子在灵床边上给父亲守灵,顺便把明天要做的事合计一下。
一切商量停 当,老大一边抽烟,一边往火盆里添加烧纸。
二瘸子在旁边看着,像似有什么心事,嗫嚅了几次,却老也张不开口。
直到快半夜了,到底憋不住,开口跟老大说,“哥,这两天家里乱,你是长子,迎来送往的事,还得你出面,咱爹那柜门钥匙,你可得精点心呢。”
老大没领悟二瘸子的心事,只嗯了一声,伸手向腰间摁了摁,感觉柜门钥匙还在,就不再说话。
二瘸子说完,见老大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便老觉得不熨帖,却又不便再说什么。兄弟三人,只是在灵床边坐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大明白早早就过来了,见吴家三个儿子守在灵床边,问了声,“我找的那些帮工,还没来吗?”
“没来。”老大说,“大爷来得这么早!”
“早什么呀?”大明白明显对帮工们的怠慢不满,随口说,“明天就出殡了,一大堆事还没干,凡事赶早不赶晚,得早点下手才行。”
说完,又总觉得吴家这会儿有点清冷,不像在办丧事,好像还少点什么。停了停,又问,“亲戚里道的,倷都去报丧了吗?”
吴家三兄弟听过这话,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兄弟三人心里清楚,自打母亲去世后,他们家,就和姥姥家那边断了亲,多年不走动了。而除了姥姥家那边的亲戚,他们家,还真的再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亲戚。
想到这一点,老大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
还是二瘸子机灵,赶紧接话道,“那什么,大爷,俺家平日里,亲戚也不多,俺爹这事儿,估计也没有多少人来。”
“倷姐知道了?”大明白又问。
“还不知道呢。”老大说。
“怎么会呢?”大明白听过,吃了一惊,问道,“倷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了?那是倷爹的亲闺女呢,倷爹老了,怎么能不告诉她呢?”
“是这么回事,大爷,”二瘸子急忙辩解道,“其实吧,说起来,大爷也知道这事,那什么,当初俺妈老的时候,大爷在俺家也看见了,俺姐那会儿,和俺爹不是闹翻了吗?打那以后,这都几年了,俺姐真的没再回过家,真的和俺爹绝了亲情呢。这会儿俺爹也老了,告诉她,她还能回来吗?”
大明白听过,也吓了一跳。
原先他还以为,吴家的长女,当初说的是气话呢,没料到那丫头还真绝,真就不再回娘家了。
只是如今她爹已经老了,她要是还忌恨自己的爹,不回来奔丧,那可是这丫头的不是了。
想到这儿,大明白干咳了一声,开口说,“那什么,老二呀,当初倷姐和倷爹,都在气头儿上,都说了些过格的气话,这都挺正常。老话说,要打没好手,要骂没好口。气头上,谁不说点过格的话?
“可过时巴节了,等静下心来,倷哥儿几个,要是能帮着分头开导开导他们,又都是一家人,有什么疙瘩解不开?
“今儿个,我倒要问问,自打上次倷姐走了以后,倷哥儿几个,私下里,去找过倷姐,劝过她吗?”
“嘿,大爷,俺姐那个熊脾气,一点儿不亚于俺爹,谁能劝得转呀?”二瘸子摇头说。
“你姐脾气再不好,爹毕竟还是亲爹;倷爹脾气再不好,那也是他的亲闺女呀,”大明白说,“闺女和爹,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就算有些过节,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惹的。倷当兄弟的,过后给劝一劝,不就过去了吗?
“倷劝了,他们不听,那是他们的事;倷没劝,反倒说他们脾气怎么怎么,那就是倷的不是了。
“如今倷爹也老了,倷又不去给倷姐报丧,将来倷姐要是挑倷的理儿,倷哥儿几个,说什么都晚了。
“听大爷的,老二,你赶紧找人去给倷姐报丧,现在去还不晚。”
二瘸子眨巴了几下眼睛,还想说点什么替自己辩解的话,想了一会儿,也没说出点什么,末了,转头跟老大说,“哥,那就让老三去告诉咱姐吧。”
“中!”老大也不含糊,转身对老三说,“老三,这事,还得你去跑一趟,今儿个上午,我和老二,还得到会上去给咱爹置办寿材,这两天,给咱爹办事的东西,也要一块儿买回来。你往咱姐家跑一趟吧。”
老三听了,点头答应了。
自打母亲去世,女儿福荣已经几年没回娘家了。见三弟到家里来报丧,初听吃了一惊,马上又犹豫起来。想想当初母亲发丧时,在母亲的灵床边,自己曾和父亲对骂,说了一些过格的绝情话,也发过誓,说永远不再蹬娘家的门。
这些年,虽说有时,她也曾有过后悔,但一想起自己曾发过誓,便真的咬紧牙,不再回娘家。
眼下父亲死了,三弟又亲自来报丧,要说她听到噩耗,心里一点不难过,那是假话;可你要说她像当年,听到母亲去世的噩耗那样伤心,这也不是真话。
就在福荣为自己回不回去奔丧的事犹豫的当口,丈夫的一句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好歹是倷爹,这辈子,他能死几回呀?”丈夫边说边去套车,回头嘱咐道,“赶快收拾收拾吧!连孩子也一块儿带上。”
晌午,女儿福荣一家回来。
女儿心里,到底对父亲还有些芥蒂,来到父亲的灵床前,也不像一般人家的儿女那样,赶快跪下哭灵,她只是站在父亲灵床边,盯着灵床愣愣地看着,脸上略有一丝的戚憷。
老海怪平日,和孩子们相处得挺僵,如今驾鹤西去,孩子们心里,也并没有多少难过。
老大性格倔犟,且有些木讷,自然不会在父亲的灵床前,做出些略带夸张的哭灵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