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四周能听到源鹿这句话的人都面露疑惑,纷纷摇头表示附近没有新出现的人靠近,源鹿的话似乎真的仅仅是一个幻觉,然而我的心脏却在无规律的狂跳,有一种说不清的不妙预感萦绕在心头,却抓不到头绪。
我重新直起腰,一阵晕眩感袭来,这是使用他心通的后遗症 。源鹿心防的崩溃超出了我的预料,听上去是更方便了,但实际上,他的崩溃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神志彻底崩溃,意味着他的记忆也会变得零落混沌,这个时候对他使用他心通寻找我需要的那段记忆,就好像要从一锅煮得熟烂的黄豆里挑出同样被煮烂的绿豆,稍有不慎,就会被源鹿本人的混乱意志裹挟着卷入情绪的洪流中。
“变成老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变成老鼠!”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喜欢的人曾受过多少折磨又是另一回事,若不是我按着,连景恐怕早已扑到源鹿道人身上啖其肉饮其血:“你怎么能那样对他!还对我说他是被洛书赟灭了口,你怎么敢这样,拿我当傻子耍!”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连景怒道:“他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事,你还要留着他的命吗!”
“或许你对我有些误解。”我似笑非笑地看着连景:“把真相展现在你眼前是我对你的承诺,但我好像并没有许诺过要把他交给你处置吧?”
“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吗?”
仿佛平地一声雷炸在了连景心头,这时他才发现,整栋小楼四周已经布满伏兵,若是凝神细听,他甚至能听到拉紧弓弦的轻微嗡鸣,闻到蓄势待发的冷箭上附着的铜腥味。不同于普通县衙的差役,这是一支实实在在见惯鲜血的军队,且每个人都有一定内力!
“这不可能是楚赦之安排的,”连景后退半步:“你到底是谁?”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从怀里掏出五根金针分别插入源鹿头颅和四肢的几个穴位。虽然我自信他没个两三天不会清醒,但还是要预防意外发生:“把他带下去。无关的人可以清走了。”
“别误会,我阻止你的原因和阻止红娥不一样,”见所有客人都在引导下一一从大门离开,我才继续接上未说完的话:“我阻止她,是因为她容易被人蛊惑找错目标,虽知恩图报,然有心无力。而你......若你想杀源鹿等人只是为了给毕罗衣报仇,那我只能告诉你三个字。”
“你不配。”
连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说,你不配为他报仇,没错,只有你,不配。”
连景心头涌起极大的荒谬感,愤怒地攥紧了拳头,眼神看起来恨不得一掌把我拍死:“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冷不丁问:“你是不是很感动?”
“被自己感动哭了吧?其实早在得知毕罗衣死讯后你就对源鹿他们产生了怀疑,但为了报仇,你愿意在魁星楼苟活,甚至不惜装了将近十年的傻子。十年啊......你是不是感动于自己的有情有义、深情厚谊;感动于自己对毕罗衣的痴恋,觉得自己痴情可感天地,下辈子还能和毕罗衣再续前缘?”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只能对你说——做梦。别说下辈子再续前缘,单是这辈子,他就已经不想再看你一眼了。至于为什么,我想没有人比你自己更清楚。别用那种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扪心自问,在我跟你说毕罗衣其实没有死的时候,你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反应,到底是欣喜,还是心虚!”
随着一句又一句的诘问,连景的面色一寸寸灰暗,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十多岁,拳头攥紧又松开,往复几次后,他彻底丧失了反抗的念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种功法,能让你看到别人的记忆吗?真的很神奇......你都知道了,对吗?”
我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全部,只是一些琐碎的片段。”
“我看见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将一封信交给你,看见那封信被火舌卷噬,看见毕罗衣最后一丝希望因你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毁于一旦......其实有些事在今晚之前我就已经能猜个大概,但有一点我现在才确认——连景,你不是被魔鬼蛊惑的愚人,对毕罗衣来说,你就是魔鬼本人。”
痛苦像一根涂着剧毒的针扎进心脏,连景忍耐许久仍是没忍住,一口淤血从胸腔咳出:“你说得对。是我......是我自以为是,却不知早已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从来都不懂他——从来没有过。”
————【十年前】————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脚下炸响,却不足以表达主人强烈的情绪。
“带我走?”毕罗衣秾丽的面颊气得绯红,甚至一度失语,连着深吸几口气才能说得出话:“凭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在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种话!”
连景根本没有想到毕罗衣会是这种反应,在那一天之前,他明明能够感觉到毕罗衣对自己有着某种压抑而隐秘的期待,而连景也不认为那都是自己的错觉。所以得到与预想完全不符的回应后,连景是无措而惶惑的,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