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桑稚做了一个梦。
脚下土地寸寸崩裂, 天空漏斗般陷落,群星焦埜,血月高高挂在天边,一具尸体躺在干涸的河床里,周围是一地风化的骸骨,他看到一张脸——一张虽然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几面,却令他印象深刻的脸。
“醒醒,陆桑稚?快醒醒!”
脸上有清凉的触感,陆桑稚隐隐约地感受到,那是一双不算柔软,被摸起来却很舒服的手,指尖凑近了能闻到仿佛已经融入骨髓的檀香,还有一些形容不出来具体味道,总体却很清冷的香——像手的主人一样,温和的表面下藏着冷意,可即便是冷,也是温柔的冷。
眼皮沉得像在上面坠了两个秤砣,陆桑稚的神志渐渐恢复,视线由模糊转向清晰,面前的人和梦中出现的那张脸重合,一阵悚然抓住了陆桑稚的心脏。
陆桑稚猛地坐起身来,动作之大差点撞到我的鼻尖:“……我该叫你九谏,六殿下还是……莫心素?”
我把一个药包塞入他手中:“随你吧,先救人,这里有药丸,往每个人嘴里塞一颗,中两次毒的人要额外在十指指腹上刺一下,等挤出的血恢复正常颜色就没事了,记住了吗?”
陆桑稚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药包:“今天之后,你该怎么办?”
声音露了馅吗?我没有意外陆桑稚能想通一切,毕竟无论脸怎么换,我的声音都不会有太大改变:“总有办法,幸好现在除了你和夙萤之外没人能知道楚赦之身边的和尚和六皇子有同一张脸,要是真能就此断了皇帝接我回京的念头,我高兴还来不及。”
陆桑稚一怔,捏着药包的手微微一紧:“曼陀罗的药也是你……可惜,我们还是中了算计,让你失望了。”
“失望?”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怎么可能要求一个之前从未接触过阴谋诡计的人一下子成为断案圣手,论毒计,你们和观沧澜甚至都不处于一个水平上,何必自责呢?尽力就好。”
陆桑稚道:“如果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为什么又要一力缓和促进朝廷与江湖之间的关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瞟了他一眼:“好处就是,有些人只有刀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若我直接说你们之中有内鬼江湖和朝廷都要清查,即便我把六皇子的身份刻个牌子挂在胸前招摇过市,又能有几个人会真心去做呢?”
陆桑稚愣愣地听着,有心反驳,却又被一个问题问住了。
“你知道邪道最擅长做什么吗?”
陆桑稚眨了眨眼睛,不太肯定地回答:“炼毒丹?”
“嗯……这倒也算一个吧,”我不打算为难他了:“他们最擅长的,是敛财。”
“桑稚,你有处理过青城门内的杂务吗?”我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财帛最动人心,它可以收买官员、买凶杀人,它可以吞噬一个人的所有善心,使人贪婪而欲求不满,最后成为它的奴隶。人对于财富有天生的欲求,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王公还是布衣,都是如此。你天赋异禀,这的确是他人散尽家财也买不来的东西,可与你等高的金子却至少可以堆出一个二三流的江湖高手,若是根骨再好些,努力跻身一流也不是没有可能。桑稚,你下山一遭,也看过了不少东西,能不能回答我,你认为能够完全抵挡住诱惑的有几个人呢?”
“没得到濒临死亡的警醒,就不会有坚定不移的拒绝,人在和平安定里待久了,就会忽略身边的危险。”陆桑稚喃喃道:“所以即使有无辜的人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你也……”
“这是唤醒世人心中警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微微抿唇,定定回视着陆桑稚的目光:“你可以怨我借观沧澜的手顺势推动了一切,我既然做了,就不会害怕任何人的拷问,哪怕无辜者为此身死,哪怕我问心有愧,再来一次,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所以,桑稚,你想杀了我吗?”
“……”陆桑稚的嘴唇轻轻抖着,难过、怀疑、畏惧、钦佩……无数复杂的心情交错环绕,犹豫再三,他吐出了最后的疑问:“那么,对于七皇子,你可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