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负手而立,从容回道:“有。”
“我不是圣人,桑稚。我的身份,还有皇上对我的态度,若下一任皇帝不是我,无论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是谁,我这个人都是令他如鲠在喉,不除不快的存在。但有些人天生立场敌对,却不意味着与你在某些事上立场相反的就一定是完全的恶人。温贵妃在当年那场宫变里做的事情,我从来心知肚明,但她是她,沈清是沈清,到底能不能混为一谈,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判断。”
陆桑稚:“所以就有了\u0027莫心素\u0027的存在?那你判断的结果呢?”
“尚有不足,但可以培养教导,人本来就不是生而全能,沈清是良材美玉,虽然手段还需磨练,但他善纳谏,敢用人,若能得以名臣辅佐,将来必成一代明君。”
“不觉得遗憾吗?”陆桑稚声音艰涩:“即便我身处江湖,但那场轰轰烈烈的污蔑和截杀也有所耳闻。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你本该有另一番人生。”
一旁的姜夙萤终于听不下去了,我们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给十几个人喂过药了:“啰啰嗦嗦的,你今天是非要问个清楚明白才肯干活了?能不能心疼一下午这个伤患,快来帮帮忙?”
我摆摆手:“既然你今天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我给你便是。”
“我生平最厌恶只会以后宫姻亲平衡朝堂的手段,可是先帝执政末期的局势,实在是逼的人不得不以姻亲手段笼络世家,以致当今皇帝甫一登基,后宫遍布以郭皇后为首的代表背后各大势力的女眷。郭皇后身后站着世家团体,洛妃代表由皇帝一手提拔的寒门丞相,林昭仪出自太后族内,温婕妤代表士林清贵,而我的母族叶家,则是先帝在时便初露锋芒的、弃文从武的落魄候门。”
“为了对抗以郭皇后为代表的尾大不掉、气焰猖狂的世家团体,洛、林、温、叶四家联手才更改了自先帝以来,皇室完全受制于世家的局面。可郭皇后被废并不是终点,朝堂多年被世家所出之臣子垄断,这不是一时一刻就能翻天覆地焕然一新的。无论洛书赟等人实际人品如何,但他们的才华哪一个不值得称道?既然一开始以姻亲笼络,那么要使这些人死心塌地地效忠皇帝,就不能一点希望都不留给他们。”或许是我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所以说到这些时,我能保持几乎冷酷的平静:“我和我母亲的存在,死死地压制住了他们的所有可能,如此怎能不招致怨恨?说到底,当年叶家遭难,也不过是替他背负了一部分怨恨罢了。”
“沈冀出生即受万千宠爱,代父受过,绝无怨言。沈冀不死,叶家不倒,其余三家便会心生不满,才平静了没几年的局势便会再起动荡,天下未必会有如今至少表面上是太平的景象。”我对上陆桑稚震惊的双眸,一字一顿:“你问我有无遗憾,我可以问心无愧的回答你——损我而利天下,何憾之有?”
在我没看到的地方,高璃的双眼猛地蒙上了一层薄雾,动作微不可查地停滞了一瞬。
“损我而利天下……”陆桑稚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沉默半晌,单膝跪地:“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无论你是六殿下还是九谏,所图为朝堂还是江湖,只要你永远心怀天下,不改初心,君之所向,吾之所往,青城山陆桑稚,愿为你效忠。”
姜夙萤将右手放于胸前,以相同的姿势俯首道:“我亦如是。”
在即将塌陷的祭台上,他们心甘情愿的献出了自己的诺言,我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湿润:“那么,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一会儿,唐东山就该过来了。将这些人救下后,我需要道术的帮助。”
陆桑稚起身:“道术?”
“浮屠塔中,存放大量的水银,阊阖道之所以快要塌陷,也是因为这个机关。”我示意姜夙萤也起身:“若任由水银渗入土壤,之后十余年,此片土地上的作物都会富含毒性,毒物藏在粮食里累积到人体内,影响的何止一代人?无论是你我,还是地上躺着的大多数江湖人,对平罗山来说都不过是一介过客,可土壤出了问题,对周遭居民而言却是灭顶之灾,我想来想去,唯有借助道术加热土壤,使其中的水银能够从土壤中挥发出来统一收集处理,才能尽量减轻观沧澜等人带给此地的危害。”
姜夙萤想到自己看独孤长老施六路通臂拳将散落的酒液凝成一团,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你这样说,就是不会看着我们提炼水银了。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陆桑稚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九谏,有一个人……他还在等你。”
“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