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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昏黄的桐油灯下,一张发黄木板拼成的古旧方桌前,父亲张峦带着浑身酒气,独占靠东的位置。
北边坐着张延龄和张鹤龄,对桌而坐的是正一脸凄哀抱着碗吃饭的姐姐张玗。
别看张玗年刚及笄,却有着不属于这粗鄙乡村的惊人美貌,眉如春山,眼横秋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波流动,令人望而神迷。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面庞白皙细嫩,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未来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如今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农村小姑娘,真可谓明珠蒙尘。
西边坐着张峦的妾侍汤氏和小女儿——年八岁面带灵动之色的张怡。
母亲金氏则没坐在桌前,靠着窗,嘴里抱怨着什么,就差抹眼泪了。
终于,张峦打破了饭桌上的静默。
“我都说过了,现在不比从前,陈公致仕后,我张家也跟着没落,以前旁人巴结不得,现在全都闭门不见。明天我再去趟大宅,跟他二爷再作商议……”
张峦即便显得落寞,却也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金氏道:“大宅还会给咱脸吗?你去了多少趟,人家给过你好脸色看?都不是一个爹生的,人家只在乎自家子孙,谁在意咱家?”
贫贱夫妻百事哀,张峦跟金氏虽然没明面上探讨钱财的问题,但其实每句话都不离。
“小的先进去。”
张峦重颜面,沉声说一句。
汤氏拉着女儿进内屋,国色天香的张玗也放下碗筷跟了进去,张鹤龄打个哈欠正要走,却被张延龄拉了一把。
“爹,咱要去跟二爷借钱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并没有亲兄弟,所以张延龄也就没有亲的二大爷,但张峦的大伯张缙有两个儿子,长子张岐乃景泰五年进士,曾在成化年间做到过辽东巡抚,可惜在成化四年犯事被革职。
“……(成化四年四月庚子)巡抚辽东佥都御史张岐,以挟私生事,酷害边军,为军士所奏。命给事中邓山、刑部员外郎周正方往按之……”
张岐于成化十年过世后,张家一直由张岐的弟弟张殷主持。
别看张岐早早致仕,但其跟同为河间府出身的进士陈钺交好,“……监察御史郑已、张诰、谢文祥同劾奏礼部尚书姚夔举用张岐之罪,乞寘于法,且以岐之初进,主事彭韶独言其奸,及其被劾,左给事中陈钺与岐同乡里,独不署名,并请赏韶而罪钺……”
陈钺是天顺元年进士,乃张岐后辈,河间府献县人氏,当官之初多次受到张岐的提携,所以在言官参劾张岐时不署名而被迁罪。
后来陈钺也当上辽东巡抚,用到了张岐的政治资源,所以跟张岐家一直来往密切,后来陈钺做到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直到陈钺于成化十九年被问罪革职,属于河间府这套乡党政治体系垮台,张家才跟着势弱下来。
张峦瞬间脸色就变了,瞪儿子一眼:“与你何干?”
张延龄道:“明天我也想跟着去……我伤好了,想出去走走,如果爹带着受伤的儿子登门,或许还能获得同情,说不定二爷就会借我们银子了。”
张峦正要骂,突然琢磨一下,觉得儿子所说颇有点道理。
张嘴去借钱,空口白牙人家未必会给,但要是带个孱弱还挂着伤的小儿子前去,或许人家就看在同宗的面子上,把银子借了。
金氏道:“老爷,带孩子去吧,让他长长见识。”
张峦一时踌躇,没有回答。
张延龄又道:“我觉得,明天我们还应该去一趟孙府。”
听到“孙府”,莲足尚未跨进里屋的张玗将好奇又充满憧憬的目光投射过来,因为张延龄口中的孙府与她关系密切,孙家公子孙伯坚与张玗可是有婚约的。
孙家在兴济属于大户人家,孙伯坚被张玗看作是能拯救她脱离水火的白马王子。
可惜这个白马王子是个病秧子。
“去孙家作甚?还嫌不够丢人吗?”
张峦自然以为儿子说的是去跟未来亲家借钱之事。
张延龄道:“去退婚。”
“什么?”
别说张峦了,一家老小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张延龄。
张延龄据理力争:“孙家公子体弱多病,自打他跟姐姐订下婚约,病就一直没见好过……姐姐嫁过去说不定要当寡妇,还不如早点把婚退了,让姐姐另觅个好人家。”
张延龄话说到这儿,张玗小姑娘瞪过来的眸光中满是委屈和愤怒,大有将弟弟五马分尸的倾向。
好不容易趁着当年家里有点势力和地位的时候,结下一段好姻缘,你说退就退?感情即将嫁入豪门大户的不是你?
金氏道:“他爹,孩子话也在情理之中。”
母亲之语让张延龄敏锐地意识到,退婚的心思老夫妻俩其实早就动过了,只是没好意思提罢了。
先从谁口里说出来,未来意义可就不一样。
张峦摆摆手,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道:“也罢,明天你与为父同去,穿件旧而不脏破的衣衫,去了后莫言语,一切听为父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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