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翁是从不出来凑热闹的,但他也饮酒,喝多了抱着老槐树颠来倒去说醉话,他说:“楚家家训——中秋不打孩子。”
自从父死母亡,楚沧就没再过中秋,唯一两个血脉亲人,每到这一日,就各自疯魔,从不凑在一起。
楚沧紧紧捏着老将军的信,大口呼吸着,可好似被人掏空了一般,踉跄着往外走,脚步不稳,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将葛桓那一封也撕开,急匆匆往下看。
葛桓的信写的很简单,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匆忙之中写的,这字也只有楚沧才认得,中秋,暗地,砍头,祭天,这些字在楚沧的眼前反复晃动,活了一般挨个跳起来拿着匕首往楚沧身上戳。
银光刺目楚沧伸手往前一挡,以为自己替那个倔强老头接住了那一刀,不然他为什么身上千刀万剐一般疼。
葛桓那封信掉在了地上,楚沧看见村口那匹送给恭谨返村的枣红烈马,千里驰骋,他定要回去!
可刚拉住缰绳,恭谨和那小兵就飞奔过来抱住了马脖子,恭谨带着哭腔喊他:“楚兄弟……来不及了……”
楚沧瞋目裂眦怒道:“中秋还有多少天,三天,五天,哪怕是一天!我一定回得去!”楚父死的时候,楚沧年幼,他尚且能劝慰自己,可如今他腰佩家传宝剑,一身好武艺,怎能不去救家翁。
恭显瘸着一条腿赶了过来,兄弟俩刚刚在屋里从小兵口中听见些长宁之事,也知道了老将军让楚沧离城的目的。
帝王的杀心是阳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得拖家带口的死。可但凡有一线生机,老将军也想搏一搏。
处死老将军,并没那么明目张胆,除了老将军夜里宵禁之时押解到皇宫祭祀处,砍头祭天,而府里其他的人都是府里死,就地掩埋。
楚家军有自己的眼线,可老将军传话,留得青山在,谁也不许轻举妄动,保家卫国才是正事。
葛桓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他控制住楚家军里排山倒海般的怒气和怨气,顶住了自己的悲戚,急忙写信给楚沧解释情况,就怕他走在半路被人拦住,敌明我暗。
青奴看着那就快拦不住的烈马和马边崩溃的楚沧,慢慢靠近双手抱住楚沧腰,小心翼翼吐出几个字,“今日……已是十六……”
“不可能!”楚沧爆发出惊人的气力,将小山横甩,剑虽未出鞘,还是震开了众人,几个男人跌坐在地,而青奴被剑鞘打伤,长命缕没了功德,她额头上汩汩流血。
楚沧还在喊着:“不可能!昨日一切如旧,没有人过中秋啊,是不是……你过了吗,还是你过了,没有过啊……”
恭显坐在地上低着头念着:“刚刚经历前几日的事,村中人无意过中秋,大家这才商量着作罢……”
十六日清晨,小宫女提着水桶前来祭坛打扫,她不识得祭坛当中那一抹英雄血,曾开江山,护国土,扶君王,立皇储,为儿立新坟,无处可托孤,她只是反复擦了又擦,还是擦不净,嘴里念叨着真麻烦。她昨日听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传来传去,国师测得十五月圆是难得的吉利日子,钦天监说国师说得对,事实证明楚显祖被砍头的那一夜的月,有史以来最圆,可这圆却罩不住千营同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