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其实很适合做音修。
她容貌太盛,如同话本上的神仙妃子般圣洁出众,山间傍晚起了薄雾,丝缕雾气凝结在她周身,更如轻烟。此时轻架幽荧,素手轻拨,显其仙姿。
阮蔚跟着崔晏君学琴时就觉得这曲弹起来很轻松。
又快又灵巧。
还能超度,这对于怕鬼的阮蔚来说,很救命。
琴声悠扬,曲调小意。
闻者皆是一阵心安,难以言说的松快气息溢开。
吵嘴的几个也都沉浸进了阮蔚的琴声中。
握瑜紧盯着师姐,满眼羡艳,感叹道:“师姐真的好漂亮啊——”
喜好与她唱反调的常怀瑾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傅弈则是有些愣神。
他紧盯着阮蔚白璧似的侧颜,忽然反思。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有些怪异。
傅弈自认不是见色起意之人,但他的余光总是莫名其妙的被阮蔚吸引。傅弈一直很了解自己憧憬的类型,要温柔的、和气的、善良正直的。
总归不会是阮蔚。
她哭丧、讹人、使计。
但她也总是救人、护同门、为雅娘弹琴。
狡诈又良善。
傅弈觉得阮蔚很矛盾,同样的,他觉得自己也很矛盾。
连番被拒。
少年人总是很要面子的。
明明想着只将阮蔚当朋友就好,多的心思再也不要有。
可为什么,傅弈想狠心挪开视线,阮蔚就总会闪出些夺人眼球的亮光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不愿多想。
傅弈轻轻扯出一抹笑。
罢了,下次再见就不知何时了。
这一瞬,至少他是真心沉浸在这琴声里的。
池衿,“……”
少年垂着眼帘,浓密的睫羽扇子遮住了树间洒下的光,他轻抿薄唇。
这是他第二次听师姐弹奏《劝灵安》了。
上一次听,是阮蔚临走时。
师姐是为她自己而弹。
她劝自己安。
-
池衿记得那时,那时其余九大宗门已经将门下嫡传都送到蓬莱仙宗历练了一月多了,也是师姐第三次在海上秘境中为救傅弈而受伤。
于是便有了自己同师姐争吵的最激烈的一次。
师姐那时还在养伤,她面容白皙,瘦削得有些过分。
她倚在床榻上垂眸。
池衿走进门讥讽道,“二师姐!能不能不要再犯傻了?”
“他万剑宗嫡传到底跟你有什么相干?我在魔域、在通州都从来没见过这般懦弱的男修,金丹修士每次都要靠别人来救,他的金丹是结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每一回每一回,受伤的都是师姐你!”
池衿其实也不想这么怨怼师姐的。
那时的二师姐却好像一具人偶。
不论师尊师叔说什么,师兄师姐们劝什么。
她永远都是垂顺着头去听,不声不响,只顾自怨自艾、怔怔落下泪去。
池衿知道,人各有命。
哪怕是再亲近的师姐也会有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所爱之人付出不算错。
但池衿真的忍受不了。
二师姐实在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她那千疮百孔,被蓬莱上下无数珍宝吊着得、被崔晏君费尽心思蕴养着的躯壳。
里面竟装了个甘愿为爱赴死的灵魂。
太可笑了。
池衿真的想不通。
他那天生道体,合该成仙渡世的二师姐;每日早功一招一式手把手教他练剑的二师姐;明明就一直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的二师姐——
究竟去哪了啊。
她如今只会说,“傅弈,傅弈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是不小心才……”
“……我愿意的,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受伤不管他的事,你们别找他麻烦啊……”
于是,一向信奉人各有命的池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师姐回了什么吗。
池衿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师姐一直滚下盈盈泪珠的一双美目,还有自己拂袖而去时留下的一句话。
池衿,“师姐真是,不愧自己的水灵根啊……”
真的是很恶毒的话啊——
池衿现在都回忆不起当时自己究竟是以何种心态才能说出如此让人喊啐之言语的了。
当夜。
池衿便听见了师姐院落传出的小调。
琴音长久的盘旋在他们这并肩挨着的五个小院里。
他是如何反应的来着?好像……是直接布下隔音阵,懒得再听了吧。幽荧是师尊带回来给师姐的法器,师姐起初很兴奋。
可九大宗门来人后,师姐便只用它抒发自己悬而未续的感情了。
池衿那时还想。
师姐实在愧对了师尊的教诲。
-
现在回想。
忽然,池衿猛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眼前第二次奏响此曲的阮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