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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是用谎言砌成的幸福城堡。
过去十八年,周栖野乖乖呆在父母编造的城堡里,向左向右看都是镜子里幸福的自己。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眼中的一切,父母也没有考虑过让他走出城堡。
没有人告诉周栖野,当镜子碎掉,露出城堡外千疮百孔的真实世界时,他应该以怎样一个姿态面对。
医院里是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行李箱滑轮咕噜咕噜的声音让夜班护士皱起了眉,她从护士站站起身,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光,周栖野听到戴着口罩的护士压低音量问他:“家属,你是几床的家属,这么晚了在做什么?”
妈妈已经从急诊转到了肿瘤科。
江慎识趣地接过周栖野的行李停在原地没动,推了一把周栖野催促他:“我在这儿等你,你先去看看阿姨。待会咱们把东西放回去,明天你再过来接沈阿姨的班。”
周栖野整个人反应变得很迟缓,直到护士已经走到他俩面前,江慎赔笑着说明情况,护士点头回到原位,周栖野才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医院的过道好长。
周栖野走了很久才来到妈妈身旁。
病房的灯早已熄灭,隔壁床的患者是个胖大婶,她睡得很香,呼噜声连绵不断,所以显得周栖野的脚步声也没那么突兀。
窗外的月光落到妈妈疲惫的眉眼,她睡得不沉,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困住,就连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眉头,在周栖野静静看她的几分钟里,侧头翻身好几次,甚至还低喃出声说着什么。
沈阿姨不在,周栖野慢慢地在妈妈的床旁蹲下。
少年人还透着青涩的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周栖野蹲下,无声地凑近了两步,于是他听见妈妈的低喃。
她说:“不要走。”
不要走。
周栖野恍惚地看着妈妈毫无血色的脸庞,对旁边胖婶来说还有点小的病号服套在妈妈身上,宽松又不合身,露出的那节手腕是与纯白床单格格不入的淤青,周栖野知道,那是打针留下的痕迹,所以妈妈才总是会在输液后说疼。
他伸出手,使劲搓了搓,直至捂热后才包住了妈妈的手。
源源不断的体温传递给冰冷的妈妈。
许是暖意浸入,妈妈一点点安静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她没说什么,周栖野却死死地盯着妈妈苍白的脸,心在颤抖。
他看得出来,妈妈瘦了。
周栖野真的看得出来,妈妈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流走。
不知何时,沈阿姨端着一个盆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见到周栖野时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把盆放进柜子里后往外走,站在过道朝着周栖野挥了挥手。
而周栖野,周栖野俯下身,脸颊贴在妈妈好不容易捂热的手上,近乎无声地哀求:“妈妈,你不要走。”
只此一句,再无后文。
沈阿姨没有再催他,但下一秒,落下一滴眼泪的周栖野,松手、起身、抬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他没有回头看,也没再对着沈阿姨哭。
“沈阿姨,谢谢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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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爸爸的离世,周栖野至今没有什么实感。
在看到照片前,他一度认为这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
爸爸怎么可能死了呢?
明明走之前,爸爸还笑得一脸慈祥,摸了摸他的头,说下次见面希望能听到周栖野高考的好消息,那般亲昵的语气与音调,周栖野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鲜活的爸爸怎么可能死了。
肯定是骗他的。
然而,所有的信念在看到沈阿姨递过来的照片那一刻崩溃。
被撞到变形的黑色车辆是爸爸的。
支离破碎的66xxxxx车牌号是爸爸的。
而小车里那个已然面目全非的血人,就是爸爸。
周栖野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抖。
沈阿姨欲言又止,想要说点安慰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犹豫片刻,沈阿姨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擦得干干净净的翡翠佛祖吊坠放在了周栖野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