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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她知道事情肯定与尤女士有关,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的走向。
尤盼恨的人是尤女士的男朋友。
第一个能在她妈妈身边待那么久的男人,她却恨他。
尤盼要砸了他的家,她要陈遂意帮她。
陈遂意低头望着泪眼婆娑的尤盼,眉心微微蹙起,“为什么?”
尤盼没有说话。
她只是仰头盯着陈遂意,无比坚定的眼里写着执拗的两个字:帮我。
很多人求过陈遂意。
她偶尔怜悯于那不甘又痛苦的眼神,于是会伸手,接下他们的许愿。
陈遂意从来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竟会从尤盼的眼里看到这种哀求。
沉默半晌的陈遂意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妥协:“尤盼,给我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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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遂意是阿拉丁神灯。
她说过,向她许愿,只要她乐意,就会愿望成真。
于是尤盼缓缓抬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语气平淡又决绝,“我妈生病了,艾滋,他传染的。”
尤女士从来没有让一个人在她身边久留。
这个人是例外。
例外到尤盼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也许这个家里能真的多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性。
也挺好的。
尤盼很多次夜里被尤女士和这个人吵醒,瞪大双眼盯着天花板时,尤盼脑海里就会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过一遍她和尤女士艰难的十几年。
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女儿。
日子总是难熬的。
忍气吞声过、撒泼骂街过、咬牙暗哭过,尤盼记得很清楚,在每一个精疲力竭的白日之后,自己因为睡不着而偷偷起来的夜里,她看到尤女士一个人坐在阳台,点燃的猩红烟头。
黑暗吞噬了尤女士的容貌,火焰烧得很慢,但最终却一点一点燃尽。
总像一种预兆。
坐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尤女士,似乎迟早会如这点微弱的火焰一样,消失在尤盼的世界。
尤盼年纪尚小时,总会在这种时刻绷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房间门口眼泪直流。
尤女士偶尔会发现她,然后问她哭什么。
尤盼却说不上自己在哭什么,只好一把又一把,抹掉自己的眼泪,抿着唇不说话。
而尤女士不会动。
她手里还夹着那根碾灭的烟,表情很淡,白日里妩媚的眉眼间此时只剩讥讽和冰冷,她说:“尤盼,你怕什么?听没听过坏人遗臭千年,放心,你妈会比那些人活得久。”
妈妈。
说起来,尤盼没有爸爸。
小时候童言无忌,小小的尤盼也曾被同龄人的质问和嘲笑伤害过。
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
为什么妈妈身边,总是一个又一个像流水线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叔叔?
这些困惑曾无数次让尤盼痛苦。
但,那也仅仅是小时候。
长大以后的尤盼,不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爸爸。
爸爸有什么重要的?
只要尤女士一直陪着她就好了。
至于叔叔,她也没什么所谓的。
尤盼的意思是,只要尤女士在这个世界上过得很幸福,那就很好了。
所以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尤女士的例外,尤盼觉得,自己会打从心底替她高兴的。
这样也算,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尤盼从来没有料到,原来她以为的熬出头,仅仅是她以为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尤盼频繁地和尤女士争吵。
是,尤盼爱她。
爱这个无数次可以抛下自己奔往新生活,却一次又一次为了她留在泥泞的母亲。
但,尤盼也恨她。
恨她看不起自己的梦想,恨她剥夺自己想象未来的权利,恨她——以这些年为筹码,要挟自己停在原地,不许离开、不许往前看。
爱恨交织,尤盼心里比谁都煎熬。
每吵完一次,尤盼都会扇自己一个耳光。
她不想和尤女士吵,也不想听到和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可尤盼控制不了自己。
每次尤女士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望着她,冷漠地提及关于乐队的事情,毫不留情地贬低与嘲笑,让她不要痴心妄想,尤盼就会变得非常、非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