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望猜测他应该是在段家地下待了许久,说不定小时候就被压在下面充当灵脉。心中猜测的话她没问,虽说枫霁月看着懵懵懂懂的模样,但出都出来了,再说之前种种,就仿佛在揭伤疤。
“还好他识字。”舒望想着,问他话本好不好看。
枫霁月举起来说:“你喜欢。”
舒望点头:“我当然喜欢,那是我——”待看到封皮香艳交叠的姿势,差点没把舌头咬破,“嘶嘶嘶——”一阵,不可置信地抽出他手中的话本。
那是她买的香艳话本!
舒望捂着嘴问:“你哪来的这个?”
枫霁月指着旁边摞了一叠的话本,“那里,你给我看的。”
舒望喉中哽噎,那的确是她给他准备的话本,让他用来打发时间,没注意检查,没想到里头塞了个香艳话本。
枫霁月那双灰蓝澄澈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简直就像是一面镜子,映出她心底各种阴暗的小癖好,令她无处可躲。
舒望开始理解五域的做法。
舒望咳嗽两声,压下心中微不足道忏悔说:“这个我就收起来了,以后你——”合上书页的时候,她余光一扫,看到上面一行描写。
「……衣衫半解醉卧榻,秀发落身,肤如凝脂,似若霜雪白,胸前若隐若现,似勾似引,朱唇含笑,朝着来人娇声轻喊,一颦一笑媚狐精,诱人惑人画中仙……」
舒望看着那行字,再看侧卧软榻的枫霁月,心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试探说出那书中被美得惊呆的郎君说的话:“甚美,我喜。”
枫霁月支起上半身,扬起笑容往她身边靠了靠,轻柔道:“你喜欢。”
舒望下意识说:“我喜欢。”
枫霁月微笑看着她,灰蓝色的眼眸背光,变得深邃,恍若深不见底的清潭,依旧澄澈干净。
舒望猝然回神,指着话本那段话说:“你在学这上面的?”
枫霁月道:“你喜欢。”
舒望哑口无言,有牛头不对马嘴的无力感,又好像是一拳打倒棉花上般无奈,欲言又止几番,多少谎言在那双清澈的眼眸败下阵来,麻了一样重复:“我喜欢。”
枫霁月又笑了。
“我很喜欢。”舒望合上话本说,“所以我要收起来,你看那些就好。”
枫霁月没有问为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好。”过了会又补充说,“我听你的。”
“倒也不用听我的……”舒望面对他时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比让她扒一群狼皮还要棘手。好歹扒狼皮她很快乐,面对枫霁月只感到无措,想和他解释那话本不让他学,又感觉一两句说不清,干脆闭口不言。
舒望放好话本,又把那一摞话本检查,发现没有那些香艳话本才放下心。
狭窄的船舱逼仄压抑,她待了一会儿就觉得郁闷,再看安静听话在床榻上的枫霁月,问:“外面阳光正好,要不要到甲板晒太阳?”
林子华仍然在钓鱼,听到声响回头,看见舒望抱人带椅子来到他身边,放下椅子,再把枫霁月安顿好,塞给他一个话本说:“看吧。”
然后枫霁月就顺从地低头看起话本来。
林子华看看她,又看看他,问他:“身子好点了吗?”
枫霁月抬头说:“好了。”继续低着头看话本。
舒望拉了个小圆凳坐着问:“怎么样,钓了几条?”伸着脖子看林子华身边的水桶,里头有几条安静呆着的海鱼。
林子华道:“再来一条就够晚膳了,半天了都钓不起来。”
“估计一会儿就上钩了。”
舒望在旁边嗑瓜子,时不时和林子华聊两句,枫霁月安安静静,好像一株无风刮过的植物,只是静静地存在。过了会儿,他伸手轻轻地扯了扯舒望的衣裳。
“何事?”舒望回头。
枫霁月指着一个词问:“这个是什么?”
“特别。”舒望说。
枫霁月重复:“特别。”
他的眼神不是不解,而是不从了解过,有种空空如也的白,纯粹如同稚子。
舒望道:“特别就是与众不同的意思。”
枫霁月道:“特别是与众不同。”他重复了她的话,显然是还不理解,只是单纯的叙述出来。
舒望沉思片刻,“特别就是不一样……特别……”她目光在四处搜寻,想要给他参考。移到他脸上的时候,忽而一笑,“你就很特别,你特别好看。”
枫霁月眨了眨眼,“你特别好看。”
舒望道:“我好看,他好看,我们都好看,但你特别好看。”
枫霁月依旧道:“你特别好看。”
舒望不清楚他到底懂没懂自己的意思,说了几遍后,枫霁月毫无改变,望着她一次次说“你特别好看”于是她就作罢,不再多说。
能懂懂,不懂就算了。
枫霁月继续安静看话本,之后他又问了舒望几次,舒望见状干脆坐在他身边,指着话本说:“我直接给你念一遍。”
“……毛秃三哈哈大笑起来,骂道‘区区女子胆敢来?回去奶孩子去吧!’众人恐慌,季游神色不变‘我可不奶你这样的丑孩子’此话一出毛秃三大怒‘他奶奶的,老子砍死你!’遂持双斧冲上去。季游不慌不忙,反手抽剑,身入轻羽左飘右荡,令那毛秃三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空挡间,季游忽而跃起,银光一闪,将毛秃三头颅一斩而下,提着他的头说‘乡亲们不必恐慌,恶霸已被我斩杀。’众人似哭似笑,再看那红衣女郎,却不见踪影。”
林子华一边钓鱼一边听,侧头道:“这是王深的《行侠客》第一十九回季游斩毛秃三解乡愁吧?”
舒望点头:“对,季游这话说得可太爽了,我就喜欢她骂人。”
林子华揶揄道:“难怪那时候你能把段明给说的哑口无言。”
舒望冷哼:“不然我白看那么多话本了。”
林子华哈哈大笑:“要让那段明知道了,定然恼羞成怒。”
“关我何事。”
林子华见她一字字教着枫霁月念话本,便道:“这王深故事好又妙,就是不知这季游是不是他认识的人,他所有的书女主人翁都叫这个名字。”
“都叫这个?”舒望尚没看过几本,“我还没看过他几本,还以为都是一个系列的。”
林子华说:“那不是,都是——诶,鱼上来了。”他拉着杆子回头说,“我有他整套的,一会儿给你看看缺哪本你拿着看。”
话音刚落一条大鱼一跃飞起,林子华抱着鱼合不拢嘴,提着桶急急忙忙说:“我先找舟子做饭去了。”
“行行。”
舒望继续在枫霁月身旁给他念话本,没多久林子华就招呼着大喊“饭好了,来吃饭!”
“来了。”舒望起身,袖边被白皙手指勾住。
枫霁月仰头看着她,话没说出口,舒望就已然离去。他的手指勾不住她的袖子,拉不住她的人。
月落西边,在海面延伸出一条绚烂霞光。
枫霁月垂头沉默看着话本,指腹摸在“特别”两个字,久久不动。
脚步声由远到近,他抬起头,舒望端着小几放在甲板,上头摆了两人晚膳,热气滚滚,焦香四溢。
她在他身边坐下,笑意盈盈的面容披着耀眼云霞。
“如此夕阳美,能下三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