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保乂过来揖了,便道:“蛮王若是自将倾国入寇,其志意必不在一二附塞小蛮!”韦保衡点头,问道:“你可知酋龙其人?”韦保乂道:“只知其年少而狂!”韦保衡道:“年少而狂,然未足以尽!其人骁勇果敢,亦颇知诗书,素有大志,不以蛮夷自处。其父死,便诛杀辅政元老;甫得位,便悍然建元称帝。亲戚故旧,敢异言者,诛戮无遗。群夷百蛮,敢抗拒者,芟夷殆尽!西略吐蕃,东陷安南,南役骠国,北侵西川。成功不骄,失败不怠,谓之雄杰可也!此番亲出,其意当在成都!”韦保乂道:“卢耽如何?”韦保衡道:“上马再说!”(注:卢耽,西川节度使,西川治所在成都)
兄弟俩说着话刚从坊东门出来,便看见北边有火城移了过来,很快便听见驺骑在唤:“中书刘相公入朝!”知道是刘瞻过来了,韦保衡便避了道,他这个“内相”可抗不得人家正经的“中书相公”!到了兴庆宫通阳门外,宫门已经开了,文武百官立了一地,金吾卫正在那里验看鱼符。韦保衡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座师王铎正与刘瞻站在一处说话,刘邺、萧遘、裴渥几个翼在左右。他还没过去,刘瞻、萧遘便往门里去了,刘邺笑着迎了过来,他过去与座师见了礼,王铎颔了颔,抬手道:“公但自便!”便也往门里走了。裴渥向他揖了下,也走了。刘邺喟然叹道:“与贵尊师相接,可以胜三九之寒!”韦保衡一笑,道:“与贵宗叔相望,可以却三伏之热!”刘邺笑道:“圣明之朝,乃有此风景之异!”
这话应得真好!韦保乂在旁点了头,他是真不知他哥心里如何作想的,明明与刘汉籓交好,明明知刘汉籓与刘瞻因缘非浅,却一定要将出不好的言语来讥刺!路岩的驺队嚷过来,他哥迎了过去,他便往吏部侍郎郑畋跟前去了,在他看来,此公方是当朝第一的人物,无论是风姿、文学,还是器量、节操!
路岩一下马便携住了韦保衡的手,一直到东阁门外排班才撒开。朝会场所便在兴庆宫的第二大殿文泰殿,文武两班由东西阁门入内,再合班于殿阶,皇帝入殿升座毕,金吾卫将军入报平安。通事舍人唱赞,首相曹确领班再拜入殿,入殿后百官拜舞,各退坐于席,然后便是奏事。
首先出来的便是中书侍郎刘瞻,奏的便是南诏倾国入寇,击破董舂乌部一事,在简短地陈述了西川所报后,刘瞻便下了断语:“南蛮既倾国而来,所图必大,臣度定边一军,必为其所破,今不及时处置,成都必受其灾!”李漼道:“忠武、兖海便有兵马在定边,不可谓无备,卿何以断其必破?”他为此事可也思想了一夜,倒没觉着有如此严重的。
刘瞻道:“臣以南安之事断之!南安之陷,始于李涿而成于蔡京,李涿贪残,使华夷解体;蔡京猖披,分裂岭南,致一道不能齐力!前定边节度使李师望可谓二李、二蔡,奏置定边,聚货百万,戍卒怨怒,皆欲生食其肉,而朝廷征还,竟一无所问。今帅窦滂,素无令闻,前历多官,声名狼藉,以贿得节,安能应变!”李漼便有些不悦,这窦滂说来可是他堂姊的小叔,却还是问道:“以卿之意,当如何处置?”刘瞻道:“撤定边军,诛李师望,遣武干之臣镇西川,量发兵往援!”(注:窦滂其兄窦浣娶穆宗女延安公主)
李漼不置可否,问道:“卿等以为如何?”路岩拜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刘瞻所奏夸诞不实,定边军不可撤,李师望不可诛,卢耽、窦滂皆足以胜其任!事有似是而非者,有似非而是者!自去年六月建置定边军,议者多以为朝廷为李师望所欺,言邛州距成都不过一百六十里,距嶲州则有千里之遥,李师望既以成都道远,难以节制嶲州,则谓邛州何?纷纷谣诼,止于智者,信此言者,是视阁中诸人为无知童子也!
夫蜀地自秦汉以来,号称天府之国,人繁物富,东西两川辖州四十三,定远未分以前,西川一镇除统押近界诸蛮及西山八国外,犹辖州二十七,治理甚剧,而历任节度,皆为朝廷耆老,精力既衰,事多不理;或者有吏才者而无武干,有武干者而无吏才,方当边鄙不宁,臣等方思有以处之。李师望建议屯重兵于嶲州,别为一军,使专力于蛮!臣等熟计,皆以为然,遂割西川七州以立定边军。
所以割邛州者,无邛州则定边不能自立也,远在前汉,嶲州治所便在邛州!所以用李师望者,以其佐治凤翔有绩,且有武略也!(注:时为凤翔少尹)于时,臣等故不知李师望将杀南诏使者杨酋庆!李师望既杀杨酋庆,遂征还,以窦滂往代。李师望之杀杨酋庆,与李福之殴系董成,无二,其罪亦无二,非得罪于南蛮,乃大失陛下安蛮之意!李福、李师望既得罪,不闻卢耽、窦滂有扰蛮之举,而蛮酋遽倾国入寇,是以知李福、李师望前之得罪亦有以然,蛇虫之属,实不足言恩信也!
臣不知李师望贪残之情实,今若诛之,是使卢耽、窦滂以及戍边将士拱手敛气于蛮也!臣亦不知窦滂以贿得节之情实,朝廷甫命之,以风言遽易之,直如儿戏!卢耽年资虽老,精力未衰,历事中外,治绩卓然,镇蜀未及一年,奈何无故辄易之?且西川,岂是武臣所得居之地哉?
刘瞻以为蛮势滔天,不可阻遏,臣以为跳梁小丑,不足劳圣虑!验之安南可知也,彼力足以破定边、陷西川,则国家不得尽复安南!国家既尽复安南,则彼力如何,不难揣知矣!”
刘瞻要辩,李漼却问曹确之意如何。曹确道:“臣儒生,不知军事,难言吉凶。自宣宗皇帝弃天下,南蛮新王僭号入寇,近十年矣,镇西川者前后六人,皆当世名臣,今蛮势虽大,必有以待之也,当不至重忧陛下!定边军能阻南蛮,则定边军不可撤,不能则是臣等妄作之罪!”刘瞻便不好说话了。曹确倒不是为路岩作牌盾,建定边军、用李师望、窦滂,虽是路岩的主意,可他也是点过头的,他位次在前,有功他在第一,有罪他自然也合在第一!
此事便过了,只是使中书、枢密下牒,令卢耽、窦滂及监军着意应对,及时奏报罢了。
韦保衡也没有料到,路岩竟将南诏倾国入寇一事论得如此轻巧,更没有料到的是,路岩面对刘瞻的攻讦竟然应对得如此从容,一似真个无罪无辜!散朝出来,在翰林院呆到过午,不见皇帝召见,便出兴庆宫往兵部去。兵部现在是他与刘邺两个侍郎,他不在,便是刘邺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