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事?”
“何事?我等要活,在此捱死怎得?”
庞勋放了心,道:“非不欲行,士卒劳倦,且歇片刻!”彭攒道:“怎得歇?吃水么?”庞勋不由地便怒了,嚷道:“彭攒,人无恩义可乎?何得如此无礼!”彭攒指着便道:“你与我有何恩?我兄弟三个好好营生,养活爷娘,吃你拽来做贼,柳子一役丧了我二弟,在亳州又丧了我三弟,你与我有何恩?”嚷得急了,便将长锤捞在了手里。朱崇节流矢拦了上来:“将军,明王岂欲彭二哥、彭三哥死?”这人也是五虎之一,柳子一役,庞勋只挣出个身子,检看归城之兵,见这人实诚,便用作了亲将。这时,秦立也过来了,彭攒冷哼一声,道:“捱着罢,我走!”便转身走了。
庞勋对秦立道:“这厮好气性!”秦立点了下头,问道:“明王,可还是往蕲县去?”这人是泗州下邳人,本来在郑镒寨里,看不过郑氏的小器,便投了过来。长得獐身鼠头,却颇有豪气。庞勋道:“公意下如何?”秦立道:“也只此一道,末将以为宿州或者已下,徐州有老明王坐镇,则未必如是!若是徐州未下,康承训大军定在徐州城下,今往蕲县,有隙可乘则下之,不然则济水向北,康承训闻我至,必来迎我,连城内之兵,或者犹可一战!”庞勋点头,见彭攒已拽着一队人往前面去了,便道:“传令,回家!”
向前行了二十里,探骑回来了,带回了蕲县的信息。庞勋在马背上思来想去,在亲队里敛了一大包金帛,使人将了往见李衮,要买桥过汴水,否则将以三万困穷之师,致死于城下。很快,李衮就遣了人来,说汴水桥乃与对岸埇桥镇共管,白昼亦难还恩,不如稍待入晚,或者有隙可乘。庞勋是大喜,他生平不为已甚之事,待人宽容,一如那汉刘邦,今日果然有善报在!更何况这里过去,便是昏暮时节了,也不必长等。
入晚时分,上万人便到了县北,桥还在,正要过去,城上却起了鼓声,紧着对岸也起了鼓声,点得一线长火。彭攒匹马在前,犹要过去,上桥没十步远,那桥便塌了。士卒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有的便开始往后逃了,庞勋也是一脊冷汗,下令往回走。
行到县西七八里处,前面也突然响起鼓声来,这鼓声更凶肆,听着人马不下三万!一时,众将士像抽去筋,扎缚住了手脚,没有一个在动的,两面水、四面敌,这便是阿鼻地狱了!
突然,前面的鼓声停止了,火光起处,照出一面偌大的康字旗,在风中狰狞地舞着!四野一片死寂,紧着便有声音如潮般涌起:“宿州已降,徐州已下,恶党宗族,诛斩过万!宿州已降,徐州已下,恶党宗族,诛斩过万!…”庞勋惊恐地回视,但是天光已经暗淡得让他什么也辨不清,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寒意,好像这黑里便只有他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黑里突然起了一个吼声:“我丁八李温十八代祖宗——杀呀!”(注:李温,唐懿宗李漼本名)
这声音不可思议地盖住了那面喊声,钻进了每个徐州卒的耳里、心里,他们知道王式当初是如何诛的银刀七军,他们很难相信现在自己有爷娘妻子还好好活着,一时所有人都像烧着尾的怒牛,没头没脑的向前抢杀。空中便起了风,嗖嗖之声大作,是万千箭矢,无形无影的扑下来了,即时便是惨声一片!
庞勋活了过来,他不逃,将刀一抽,声嘶力竭地喊道:“杀呀杀呀!今日便死,尚有鬼神!”便踢动了马,朱崇节等也捧着向前。当前面的徐州卒就要杀入阵去时,马蹄声突然大作,很快就从两侧驰出,横冲直撞,如龙似虎,不可阻遏。退浑骑冲撞、践踏了几个来回后,康传圭便指挥步军合了上去,这已不战斗了,而是屠杀。第二日清点战场,砍下的人头便有万余级,逃散后降的仅千人,其余的都淹死在了两条水里。
三天后,康承训到达蕲县时,庞勋的尸体才从战场上寻捡出来,头脸还好,身子却吃蹄脚踩得没了形样。此时宋威下了萧县,曹翔也降了宿迁几处县镇,只有马举还在围攻濠州,不过那是他马士举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