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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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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上:冷眼繁华孰知误,谣诼纷纷兵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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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官制大抵承隋之旧,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尚书、门下、中书、秘书、殿中、内侍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为九寺;次将作监;次国子学;次天策上将府;次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领军、左右武候、左右监门、左右屯、左右领,为十四卫府等等。团练使也好,观察使也好,节度使也好,职名但凡有个“使”字的(也有不带“使”的使职,比如翰林学士)其实都不在国初设置的这套职官内。

所谓“使”者,天子之使也。天子临时有了事,需得个人去办。恰好便有个入眼的人在跟前,便使了此人去,使了和买木炭的,便唤作木炭使;使了养马的,便唤作马坊使;使了监宫门的,便唤作监门使;使了掌管财政出入的,便唤作度支使;使了往中书门下参议大政的,便唤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简称同平章事,平章便是商讨之意)。凡此之类,或大或小,遗之尘埃,载之史书的也不知多少。

本来天子临着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内外诸司都是有专人专职去办理的。比如和买木炭,本是太府寺分署所职;养马的,本是殿中省尚乘局所职;监宫门,本是左右监门卫所职;掌管财政出入的,本是尚书省户部度支司所职;参议大政,本是三省长官所职。天子坏制度,或者是临时对人起意,或者便是事小不欲烦有司,或者是嫌当职者不能称己意,或者是对当职者不放心(观军容使、监军使、监阵使便是对将帅的不放心),当然也确实随着世易而出现了异事!

比如发生战乱,某州团练了数百上千义勇,以充守捉之用。原来州官中便没有设置此类武官,所以须得设置新职。可团练兵是随战事而起,战事一平便当散归田亩,设置一个正经职官,以后事了又不便废撤,故以天子之命且设“团练守捉使(简称团练使)”,事了,使命亦了,在情在理!可有些事却是久久不能了的,比如塞外诸胡强盛,天子有意攻略之,便不得不将数州之兵马、百姓、财赋授与一人节度!诸胡非一二载可弱可灭,使便非一二载可废可撤。又比如盐铁使、转运使,国家一日需榷卖盐铁,此使便一日不可废撤;国家一日需转运诸道赋税至长安,此使便一日不可废撤。

年久的使职便成了正式的职官,甚至取代了正经官制里的职官,比如三省长官不带“同平章事”便不能入中书门下参议大政,算不得宰相。懿宗之所以命王式了罢徐州之事便只身归朝者,并非对他不满,因为“制置使”在此时并没能成为一个正式的职官,徐州的事情处置妥当,此使职便也终了。王式在浙东的官职是观察使(观察使只比节度使少了根节旄,也是无事不管的数州长官),到徐州是节度使。武宁军既撤,这块地面便没有与他功绩相应的官职。

王式知道自己的新职多半便是得一镇节度,可回长安的路上他也想过,以着安南如今这个乱状,或许朝廷会再次用他往安南(若是夏侯孜能主张的话),因此一路上但凡过州过府,他都要打听安南最新的情况。在汴州的酒宴上,宣武节度使李福便告诉他岭南西道节度使蔡京已赐死永州!王式停了杯,问道:“兄惜之乎?”李福道:“乱臣贼子,奈何惜之耶?”王式大喜,举酒道:“既不惜,当满饮三杯!”便举了酒。李福乃宗室子弟,五代祖乃襄邑郡王李神符(唐太祖李虎之孙),兄李石乃文宗宰相,也不是个正经书生,得兄之荐乃得入仕。王式问他惜不惜蔡京,是他兄长李石曾为令狐楚僚佐,而蔡京之发迹正是倚了令狐楚,以朝中的论法,李福与蔡京可谓令狐綯之党——牛党!而他以父而论(王起曾为李吉甫僚佐),则是李党;以伯父而论,则是牛党。

这蔡京本来是个和尚,不爱佛经却爱作诗,不爱空山静却爱势门贵,令狐楚在滑州时,吃这厮逢迎上了,令狐楚见他满纸风月,着相不空,便劝他还俗业儒,这厮便就坡下驴,便执了弟子礼。到令狐綯作相,这厮便轻易中了进士得了官。

本来岭南是无所谓西道、东道的,便只是囫囵一个岭南节度使,除却广州本府外,下辖桂管经略使(治所桂州)、容管经略使(治所容州,今容县)、邕管经略使(治所邕州,今南宁)、安南经略使(治所在交州,今越南河内)。交州失陷不久,经略使李鄠纠合土兵又复取之,朝廷却不肯放过失陷之罪,贬了李鄠,另任了盐州防御使王宽。不久,南诏复侵寇,王宽告急,朝廷以为不能,遣了前湖南观察使蔡袭往代,并大发诸道三万兵马往援。军至蛮退,阁中诸相以左庶子蔡京有吏才,遣了制置岭南事。懿宗好佛,蔡和尚还京奏事便大称旨意,于是又出任荆襄以南宣慰安抚使。和尚得了上心,便歪了心,奏称岭南一道阔大,广州难以统治,宜分为两道,以邕州为西道,割桂管、容管所辖四州为属郡,兼统安南、桂管,朝廷以为然,便用了此公为第一任岭南西道节度使。

和尚既得了节,便唯恐有人来夺,见蔡袭是个有能耐的,心里便猜忌上了,不久便上了一封奏表,说“南蛮远遁,边境无尘,武夫邀功,妄占戍兵,虚费钱粮”,又说蔡袭是自以为“穷荒路远,朝廷难于覆验,故得肆行奸诈。请罢戍兵,各还本道”。朝廷便信了,从了。蔡袭累次上表奏论群蛮必然再犯,不可无备,乞留五千人,又作十必死状申中书,阁中诸相终不肯听。

这禿厮既得志,便真个以为岭南西道“穷荒路远,朝廷难于覆验”,将一腔子奸诈都使将出来,盘剥军人百姓,乃至用上了炮烙之刑。邕州军士苦捱了两月多,耐不得,便将这厮逐了。禿厮奔至藤州,竟诈为天子敕书,私铸攻讨使之印,大募乡丁及傍侧土军返攻邕州,将士却不肯用命,闻鼓即溃。蔡和尚便往桂州调兵,桂州经略使郑愚却不认这个长官,不肯相纳,更不肯听命。这时,朝廷早得着了邕州监军及将吏之报,下诏贬和尚为崖州司户。这禿驴却不肯往崖州,悍然抗诏北返,懿宗大怒,便下诏赐死!

前面的王式都知道,后面抗旨北返一段却是李福说与他知道的,俩人吃了三杯酒,王式笑道:“和尚此生为文公(令狐楚谥文)所误不浅!”李福道:“彼可是知误者?白练系颈犹呤:千年冤魄化为禽,永逐悲风叫远林!”王式不觉摇头而笑,见李福不存党见,便又道:“误却一和尚事小,误却朝廷则不可了!蔡京岂有武干,乃用于多事边镇,阁中诸相实难辞其咎!”又道:“自夏侯公出镇,阁中处置岭南之事便没了章法!

杜氏蛮不叛,李鄠不得失安南。李鄠既复交州,前又有复播州之功,则不合问失陷之罪。阁中却问之,又问杀杜氏老酋之罪,欲以慰蛮心,收用其力!此乃痴书生之智,人讥其为禿角犀,不切于用,岂不然乎!尾大不掉,本大难摇。杜蛮倔强溪洞三四百年,根大叶茂,今时不加削剪,明日便是南诏!弟在安南,亦曾离间杜氏亲党,使彼相杀。李鄠有罪,则弟岂无罪?

段文楚又有何罪?募土兵以代戍兵,此乃晁错成策!陆宣公(德宗相陆贽)亦屡言之,德宗曾用于西北,玄宗之长征兵与此亦无以异!阁中诸相皆是进士出身,贤于你我远矣,却处置如此?

今往邕州的不知是谁,弟敢断言,蔡袭十必死状不虚,不在孟冬,便在仲冬,朝廷不速遣大兵往戍,安南、邕州必再陷!广州既已别镇,也助它不得了——镇便不合分,分于太平之日尚可!”

这些话在王式肚腹里放了有些时日了,只是不得个人来说,回京后纵得了人也说不得。他与李福年岁相仿,气味相投,岂可放过的。李福点头道:“公此次回京,或者便为此事!”王式道:“吾老矣,无能为也矣!”李福道:“为兄犹壮,弟安得便老?”王式摇着头道:“为多姬妾也!”李福一怔,不觉大笑,这厮既是自嘲,也是嘲他,自嘲好色无厌,嘲他好色而不可得。

回长安后,王式入宫复命,懿宗劳问了他几句,便说已下敕中书,用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正第三品),王式倒是一愣,一个正经文臣如何办了几件戎事便成了武夫?却也不敢有话,即时拜谢了。说不了几句话,懿宗便使枢密送他出来。到了殿外,老的(西门季玄)先抬手致了礼,杨玄翼也揖手道:“王公识得西门公,可也识得吾杨玄翼否?”王式流矢叉手道:“声名早闻,徐州骠骑亦屡屡说起!”杨玄翼道:“吾兄粗笨,幸遇公乃得立下微劳!”亲切送到延英门才住了脚。王式便问道:“枢相,浙东立功将士张茵、高罗锐、韩宗政等辈,可有了恩旨?”杨玄翼道:“公且放心,天子圣明,赏功罚罪,一丝也不会差的!”西门季玄也重重点了头。

王式出来,便折往中书省。到了堂下,正逢着诸相在政事堂里论事,便往廊下候着。半个时辰后才得进去,四相都还坐着,王式愣了愣,还是先揖了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悰、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毕諴,后才揖了左仆射、同平章事夏侯孜以及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杜审权。其实他合先揖夏侯孜的,仆射品级虽高,可在授官上全做不得主,他不想得罪人,也还想得根节旄养老来!谢了官赏坐下,将浙东、徐州之事简略说了一过,着重提及了张茵、高罗锐等人的功劳,便出来了,本意是准备好好论论安南的,却没人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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