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李弘冀性子其实很轻佻,但在回答李昪的问题的时候,始终都秉持着认真的态度,“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孙儿可以只做这南唐的皇帝,但保不准,有人想做孙儿的皇帝。”
要是这句话放在清朝,甭管李弘冀是不是皇长孙,现在已经脑袋落地了,但现在是在南唐,而南唐此时的君王李昪,正如张廷翰所说,是个有大肚量且十分仁厚的人。
最关键的是,他对自己儿子的才能都十分清楚,诸子之中,以二子景迁最为聪慧,可惜十九岁就夭折了,剩下的中,四子景达次之,三子景遂又次之,自己的长子景通才能反而是最差的一个。
对经历过诸多事务的李昪来说,他心里自然更倾向于立贤不立长,但他洞若观火,明白朝中大臣还是希望以长子景通为储君,一则他们心底确实认同嫡长子继承制,二则景通本身极富文采,素来与文人相善。
李昪沉思了许久,默然不言,就这么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李弘冀十几分钟,似乎十五年来直到今天,他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大孙子。
他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李弘冀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了皇座之上。
李弘冀顿时被李昪的举动惊住了,坐在皇座上面,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利剑,而皮肤上又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导致他坐立不安,冷汗直冒。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昪看见这一幕,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李弘冀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没等李弘冀说话,李昪就又问道:“现在,弘冀还想做皇帝吗?”
“想!”李弘冀强行压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不安,给出了一个坚定的答案,“一统天下,吾志也!”李弘冀穿越到了混乱的五代十国,再加上历史学家这个特殊的身份,又恰好是南唐皇族,他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番建功立业的野心。
“好!”李昪看向李弘冀的目光愈发满意起来,他一屁股坐到立李弘冀的身旁,搂住他的肩膀,温声道:“弘冀可知,做皇帝需要何种技能?”
这是在教导自己?李弘冀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一,识人之明,使能人各居其位,各得其所,国可以大治。其二,有容人之量,对武将,少猜忌而多以信心,于是军士用命,战无所不胜,城无所不克。”
“有此二点,足矣。”
李昪点了点头,倒是没说李弘冀说得这两点是对是错,而是问道:“这两点,弘冀可有?”
说实话,李弘冀没有。但从某种情况上来说,他有。因为他对整个南唐朝廷,甚至周边各国,何者忠,何者奸,何者能,何者庸,一清二楚,对能而忠者,比如刘仁赡这类人,他一向很有容人之量。
于是他坚定地回答道:“有。”
李昪正要说话,殿门突然打开了,宋略小步快走着进了殿,喊道:“陛下……”
看到和李昪一起坐在皇座上的李弘冀,宋略傻了眼,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瞧见宋略失态的模样,李弘冀忙从皇座上站起来,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李昪倒是对宋略很信任,对宋略看到这样一幕,非但没有大怒,反而道:“你来得正好,传旨,以南昌王弘冀为德昌宫巡检使,稽查四年来各项支出,德昌宫使刘承勋辅之。”
他看向李弘冀,微微一笑:“有没有识人之明,你说了不算,事实说了才算。”
“朕给你一周时间,你查账,查完账之后告诉朕,刘承勋这个人,是能是庸?是奸是忠?可用否?”
……
李弘冀明白,这是李昪对他的一场考验——一场关于他有没有能力完成志向的考验。
李弘冀认为在李昪面前展露自己并不是一招差棋,爷孙关系注定了就算恶了李昪,他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最多不重用自己,可李弘冀知道,李昪本来就没打算重用他,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都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便宜老爹李景通。所以,就算不成功,李弘冀最多要改变一下自己的计划,等到李景通即位的时候再寻求外调发展自己的部队,但如果成功了,能得到李昪的支撑,他甚至有可能在李景通即位前掌握部分禁军军队,同时积累丰厚的政治资本。
到时候,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把目光投回到李昪出的考题,刘承勋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个又能又奸的人,在李昪受禅之前,他任“粮科判官”一职,任职期间,“出纳无弊,号为称职”,所以在李昪受禅之后,他才被委任为德昌宫使,专门管理其中的钱财。
其实这里所说的德昌宫就是人尽皆知的皇帝的内帑,换了个好听点的名字罢了,作为坐拥富庶的淮南地区的皇帝,李昪的内帑有多富有呢?简而言之,富可敌国。
南唐新立,用财悉从德昌宫而出,一笔笔庞大的财政支出,又大多没有登记造册,也就造成了簿籍淆乱,钩校不明的情况,这就给刘承勋提供了充分的作案条件,他只要在支出的时候隐蔽地添上几笔,比如说打仗要军粮,要出钱三万两白银买粮食,刘承勋大笔一挥,拨大军三万两千两白银买粮,这多出来的两千两,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进了刘承勋的荷包。
由于历时久远,而且市场上粮价时有起伏,别说根本没有人查,就算有人查,刘承勋也有很好的理由搪塞过去。再加上刘承勋这人鸡贼得很,他懂得分享,这两千两白银他不独吞,而是拿出一部分贿赂权要,这样一来,大家都赚了,谁还傻乎乎地去查刘承勋。
所以刘承勋在这四年内,到底盗用了德昌宫多少钱财,李弘冀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
这件事,李弘冀想得很清楚,老子在现代修的是历史学,又不是什么鬼经济学,你账做得好得让人看不出什么问题,关我什么事?你做得不好我也看不出来啊。
你说你没偷,空口无凭的话谁信?来来来,你把你家门打开,我翻个底朝天,偷没偷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李弘冀给这次的行动计划起了一个文雅的名字——抄家!
接受李昪下发的抄家任务走出勤政殿后,李弘冀并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径直回到龙华殿,先是把首鼠两端出卖自己的刘通痛骂了一顿出气,然后用了膳,用完膳后,三下五除二就脱了衣服,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周内勤恳地去查账,查出来了,是做南唐皇帝的本事;不慌不忙,处变不惊,直到最后一天一鸣惊人,这才是做天下皇帝的本事。
在装逼这件事上,李弘冀一向不含糊。
ps:李建勋娶了李昪的养父义祖徐温的女儿广德长公主,这样没有血缘关系的姻亲算是皇亲国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