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山城雪國’的方州,四季如春的梁州不同,東岸臨海的古州,是一水澤之鄉。
紫孝有三大河流-鹿江,洛江,森江。
三江皆由西往東。其中,鹿,洛兩江,流經古州入大海。兩江來到古州,分成細流,將其割成大大小小的無數島嶼,宛如棋盤上的棋子。
一島一鎮。城鎮之間,靠船運或橋樑相連,是古州的特色。
十里百渠,千橋萬島,便是世人對古州的印象。
為趕赴顧家正月十八的梅花宴,易君鸞一過年便離開方州。進入古州後,改陸路行船,朝首府-羅明城,出發。
與她同行的,除了隨從,還有不易宮的教書先生方誠碩,侄子易無待,姪女易虹(字太安)。
易無待,易太安兩名小輩初次到古州。沿途之上,只見帆影煙波,錦繡如織。水鄉風光,令他們合不起眼,贊不絕口。
‘嵐哥哥,你看,那邊有寶塔!’站在船頭的易太安興奮地指著岸邊,道。
易無待點頭讚嘆:‘涉水而來,三步一園,五步一塔,古州富甲天下,名不虛傳!’
‘瑤姐姐沒能同來,錯失如此美景,難怪她會那麼難過!唉,都是我的錯。是我搶了她的位置!’易太安想起出發前,易無憂羨慕的幾乎要哭的表情,不禁自責。
‘虹妹妹,你不用替阿瑤難過。她三月入學,也會下雪峰。到時候她要飽覽天下風光,我們誰也攔不住!’易無待安慰道。想到如此善解人意的虹妹妹遠嫁古州,心中不免一陣難過。‘但你遠離故鄉,長住此地,以後要回家就......’
‘古州人傑地靈,能在此安家,虹兒心裡也高興。’易太安嘴上說著,眼中的不捨卻十分明顯。
見易太安因為自己的言語而心情低落,易無待忙道:‘將來你想家,或者受委屈了,就寫信回來。我和雪峰上的兄弟姐妹,一定立即來看你的!’
聽到易無待的話,易太安又喜又悲,不禁哽咽:‘嵐哥哥,你們真的會來看我?’
‘當然!’易無待望著易太安泛淚的雙眼,堅定道。
少年此時的一句承諾,卻不知,日後要實現,是何等艱難......
*
不易宮的船,停在一處蘆葦灘上。
此地離羅明城只有十里。巍峨的城樓輪廓,在落日餘輝下歷歷在目。
附近人煙稀少,兩三鶴鳴不時傳入耳中。
易君鸞在家人的伺候下,穿披風,戴斗笠,接過一隻燈籠。走出船室,來到甲板,正想下船,突聞人聲。
‘宮主是要先去看看故人?’
易君鸞側頭一看,是方誠碩。他站在船頭,夕陽把他的臉照得發亮,彷彿年輕了好幾歲。
‘經過鶴亭,如不下船去看看,心裡總會惦記!’易君鸞嘆道。
‘鶴亭飲雪清光盞,龍蛇醉墨紅妝淡。’方誠碩吟道:‘天驕府當年長嘯山林,傲達不羈!可惜英年早逝!唉,就算他不是宮主的故人,也值得一訪!’
方誠碩口中的‘天驕府’,指的是顧家前世子-顧貞,字映雪。
顧映雪為五傑之一。當年殿試第三,娶皇帝的妹妹子夜公主為妻,鋒頭一時無兩。他與妻子在鹿都的官邸名喚‘天驕府’。世人便稱他為‘天驕府’。後來夫妻搬回來古州,住在一個叫‘鶴亭’的清幽小島。
鶴亭名中帶鶴,皆因四周沼澤,每年年初皆會聚集數百過冬的白鶴。
‘天驕府’顧映雪,生在權貴之家,但個性如閒雲野鶴,最喜飲酒狂書。方誠碩方才說的,‘鶴亭飲雪清光盞,龍蛇醉墨紅妝淡’,講得就是他與妻子在古州生活。當年一度傳為佳話。
如此佳話,卻被一紙詔令打破!約十年前,夜州明王造反。顧映雪奉召,前往平反。反是平了,可‘天驕府’卻一去不返.....
易君鸞此時路過鶴亭,憶起好友,便想前往故人之居弔唁。
‘船上勞煩方先生照看!’交代過後,易君鸞獨自下船。
她提著燈籠,在蘆葦灘上行走。不一會兒,走進一石亭。石亭前的淺灘上,百只白鶴正在爭鳴。在黃昏的流光散彩中,它們像被塗上金漆,雄姿更顯。
石亭的匾額寫著兩個草書-‘鶴亭’。筆墨橫姿,落拓不羈。
熟悉的筆畫,熟悉的白鶴。四周的景緻,一如當年,易君鸞百感交雜。
正當她緬懷過去,石亭外傳來腳步聲。抬眸一看,只見一位高大男子正站在亭外。
男子黑色武將服,頭帶二品官帽,紫鬚龍顏,身長九尺,立在原地,宛如巨神,霸氣凌人!
易君鸞又驚又喜,脫口道:‘寅哥!’
謝寅,字春秋,五傑中的‘秋虹朝日九州暗’!他正是謝子燕的父親,官至神鹿衛一等紫翎侍衛。
神鹿衛,新月營,勝雪監,同屬皇帝親兵,也就是禁軍,又稱三武司。三武司直接聽令皇帝,平日負責貴安城的治安。貴安城,乃京師鹿都內城,皇族以及高官所住的地方。
新月營,掌管貴安城中的宮門譙樓。勝雪監,負責徼巡。神鹿衛,則為皇族的護衛。
謝春秋,神鹿衛之首,也是皇帝隨身護衛,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平日極少出鹿都。正因如此,易君鸞在這荒灘上看到他,才如此驚訝。
一向不苟言笑的謝春秋,遇到多年不見的好友,也只是嘴角微微上揚,點了點頭。
‘寅哥為何在此?’
‘皇帝掛念公主,遣我接公主,回宮面聖。’
‘哦?子夜公主仍住在鶴亭島上?’易君鸞望向距淺灘不遠的小島。蔥鬱的樹林中隱現樓簷。
‘公主已搬到羅明城的顧家主宅。我只是途徑此地,來看看白鶴是否依然還在......’
‘真巧。我也因為要去赤湖的梅花宴,路過此地,便來看看。’
兩人在亭中坐下,不約而同地思憶。當年五傑在此琴簫和鳴,賞鶴對飲。外表俊美爾雅的‘天驕府’一手提酒壺,一手握墨筆,慷慨高歌,淋漓書畫,一副狂生作態的情景彷彿昨日。
兩人沉默良久。謝春秋道:‘你在方州對犬子一番照顧,還賜他寶劍,太抬舉他了。’
‘瑄兒謙和有禮,儀表出眾,受之不愧!有子如此,你和貞德夫人當備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