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兩進院子,麻雀小,五藏俱全。沐家不算殷實,只有良田幾畝,從祖輩開始,便是耕讀人家。人丁單薄,到了沐雲鳳的父親一代,已是九代單傳。沐雲鳳的父親沐海流,曾在子規城的府辦學堂教書,本地人都愛叫他一聲沐夫子。
沐夫子老來得子,可惜好景不長。沐雲鳳十三歲時,便撒手人寰,留下夫人獨自養育兒子成人。沐雲鳳通過百里巷殿試,蟾宮折桂,沐夫人不久也辭世。至此,沐家便只剩沐雲鳳一人。
所謂回來探親,其實是回家祭拜父母。沐雲鳳已三年沒歸來。回到熟悉的地方,一花一草似乎都沒有變。至此方覺遠離鹿都,遠離紫華庭,心身放鬆,心頭忍不住一陣愉悅。
一同回來的老者,是僕人‘二叔’。二叔天性寡言,多年以來,貼身照顧沐雲鳳。
除了二叔,沐家還有一對姓李的老夫婦,和他們的兒子。沐雲鳳在鹿都當官,李家三口便住在沐府,照看老宅。今日主人回來,李家人顯得異常高興。
書房中,李嫂正為沐雲鳳整理行李。見行李除了幾件換洗衣襪,只有書,她心頭一酸,抱怨道:‘人家做大官都風風光光!只有你,還像一個讀書郎!也難怪‘百無一用’認不出你來!’
李嫂已從二叔口中,知道路上發生的事。
一旁吃飯的沐雲鳳無奈一笑:‘我本就是一讀書郎!有人送匾,又是鑼鼓又是鞭炮,確實風光。可這種‘風光’,我可無福消遣!’想起魏百勇的樣子,他忍俊不禁:‘不知何人敢如此戲弄縣令?’
李嫂脫口道:‘子規城裡還有誰那麼大膽,不就是那南宮家的世子!’
‘琦兒?’沐雲鳳腦海中浮現一個灰頭土臉的童子。
這時,李嫂的兒子李銀走了進來:‘主公,惜柳姑娘來了。’
沐雲鳳聞言,喜出望外,卻聽李嫂道:‘楞著幹嘛,快請姑娘進來!記得去備些酒菜!’說著,朝沐雲鳳笑道:‘主公一回來,惜柳姑娘就來找!你們三年未見,可得好好說說話!’
沐雲鳳聽出李嫂的別有用心,不出聲,由她去。
少頃,房外施施而來一位淡妝素抹的女子。绛唇黛眉,俏若海棠,見到沐雲鳳,燦然一笑。柔軟的一聲‘二哥’,清心悅耳,如黃鶯出谷,令人心頭一酥。
‘三妹,三年不見,可安好?’沐雲鳳笑吟吟地迎上,道。
女子名叫南宮愉,字惜柳,現任冥靈侯的妹妹,也是南宮機關城的當家。
南宮機關城所在的幽篁巷,除了沐家,有一醫館,大夫姓李,有一兒子,名喚李三槿,字雄章。南宮,沐,李三家的同輩孩童從小結伴嬉戲,不論身份懸殊,義結金蘭。南宮兄妹,沐雲鳳和李雄章幼年曾自稱‘幽篁四秀’,實則子規城的孩子王!
幽篁四秀,按照年齡排行。
大哥,乃冥靈侯南宮郁,字夢蓮。二品將軍,紫策八軍之一勝澤軍的首領。他長年駐守鹿都,軍務在身。
行二的是沐雲鳳。
第三的是南宮惜柳。兄長不在,她留在機關城,打理家業。
末尾則是李雄章。他繼承父親醫館,是當地名醫。
四個童年玩伴,長大成人,雖分隔三地,但感情如故。
南宮惜柳端詳了沐雲鳳半日,滿眼關切:‘二哥清瘦了。百里巷公務繁忙,可別忘了身子。’
‘身子不好,不是有李神醫嗎?他最近可好?’
‘四弟外出採藥了。不過近日內,應該回來。’
‘等他回來,我們要好好聚聚!可惜大郎不在,要不然幽篁四秀可以重出!’
南宮惜柳聽到昔日稱呼,抿嘴一笑:‘兒時的玩笑話,如今聽來,真羞煞人!’
‘我倒覺得名字挺好的,比起外面的沽名釣譽者,我們還算客氣!’正說著,沐雲鳳往案上伸出右手。南宮惜柳見狀,先他一步拿起案上的煙桿,為他裝煙。
沐雲鳳沒有阻止,道了聲謝。
‘哥哥與你,同為‘五傑’。四弟也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你們當然不是沽名釣譽!’南宮惜柳將煙桿遞給沐雲鳳。
‘我們的三妹掌管機關城,也是女中豪傑。’
‘二哥說笑了,我怎算女中豪傑?’南宮惜柳嗔道。
‘你不算,誰算?’
‘嗯......像前朝的子孝公主,或者......如今的雪山神女,那樣的人物,才算!’南宮惜柳說完,若有所思地看向沐雲鳳。
聽到’雪山神女’四字,沐雲鳳微微一愣,並沒有注意南宮惜柳眼波中的一絲哀怨。‘子孝公主和君鸞,固然是人中翹楚,但她們有一樣比不上三妹。’
南宮惜柳忙問何事。
‘釀酒手藝!三妹的‘醉倒佛’乃天下第一美酒!’
‘呵呵,原來二哥是想討酒喝!’南宮惜柳心靈手巧,女紅廚藝皆精,釀酒更是拿手絕活。‘我這就遣人送些過來。’
‘不急,等四弟回來吧!他......’沐雲鳳頓了頓:‘仍是孤家寡人?‘
南宮惜柳聞言,身子不由一繃。李雄章鍾情自己多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此事,他們身邊的熟人自然皆知。南宮夢蓮作為大哥,更是極力撮合兩人。可不知為何,李雄章從不表明心跡,更一直避談娶親。對此,南宮惜柳卻是暗暗慶幸......
南宮惜柳小聲地嗯了一聲。
沐雲鳳知道南宮惜柳在難堪,忙把話岔開:‘琦兒呢?他可好?’
南宮惜柳聽到侄子的名字,長嘆一聲:‘嫂嫂過世,哥哥把琦兒託付於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教導他!他整天在外,插科打諢,漁鷹獵犬,樣樣有分。我真擔心,他今年要如何通過聖王殿的考試!’
沐雲鳳沉吟片刻,淺笑道:‘依我看,此子痞里痞氣,但聰敏過人,懂得是非,你無需擔心。只是嫂嫂不在,大郎又一直在鹿都,確實幸苦你了。’
冥靈侯南宮夢蓮的嫡長,名琦,字化羽,在機關城出生長大,年庚十六。幼年喪母,父親南宮夢蓮又常年在外,一向被姑姑南宮惜柳管教。他,便是方才李嫂說的那位南宮世子。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便到掌燈時分。南宮惜柳約明日再聚,便告辭回府。沐雲鳳送她至門口,只見一家丁模樣的人匆忙走來。
南宮惜柳認出是機關城的家人。‘姑娘,世子又進縣牢了!’
沐雲鳳頗感意外,卻聽南宮惜柳平靜道:‘哦,犯了何事?’
‘今天,世子和黃狗,小蝦把別人送給魏縣令的匾額給寫花了!然後三人去了衙門,說是他們幹的。魏縣令剛才遣人來問,該如何處理。’
‘叫魏縣令應秉公處理,要關要打,機關城都不過問!’南宮惜柳似乎已習以為常。
家人答應告退。
沐雲鳳一臉不解。南宮惜柳解釋道:‘琦兒與我約法三章,在外行走,一不得使用武功欺壓百姓;二不得沾染煙花之氣;三,若違法,須主動承擔責任。’
‘所以,他把自己關進牢獄?’
南宮惜柳點頭。
‘言必信,行必果,大丈夫也!’沐雲鳳不覺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