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芗泉还在凌霄山的荒郊野岭中辗转前行时,与他直线距离相隔百里外,有一支人马行进在泸州府乐共城至梅岭堡的官道上。
队伍共有五十余人,身着破衣裳、泰半脸带菜色、佝偻着身躯挑着担子或拼命推车的民夫就占了四十余,另有九人身着旧盔旧甲,或扛或背着各式兵器,一副兵丁打扮,特别当头的牌子头,还有资格骑着匹劣马,趾高气扬的哼着小曲,或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落后半个马身的士卒聊着什么。
“张家小哥,得老天爷关照,这几日倒也天公作美,不曾落下半滴雨,趁早把这百担米交予百户大人,这鸟勾当也算交差了!”
那被称为“张家小哥”的士卒脸上马上露出一副媚笑:“是咧是咧,押完这趟粮,有得闲了罢。听讲大坝府那些长宁贼,个个都是舍命的主,大元快剿了十年了,还没打灭。”
牌子头也是脸色一凛,说起来,他们原也是宋军,与那些“长宁贼”一般无二,只是十二年前(1275年),畏死的大宋潼川路安抚使梅应春以神臂城(老泸州)降元,当时他本人也在神臂城中,随安抚使举城而降,而那些“长宁贼”,却固执得很。
早在九年前,随着大宋重庆府的陷落,川地宋军的领军人物--四川制置使张珏被俘,本已举步维艰、残存不多的宋军更各自为战,再无人能统一指挥了。
坚持到1279年初,飘扬在钓鱼城上的另一面川地抗元旗帜,在守将王立的率领下,十余万军民降元,随后,为数不多的宋军堡砦也不再支持,至此,由余玠、王坚创立的山城防御体系,基本宣告落下帷幕。
说是基本,是因为还有一处山城誓死不降。
这处山城,就是地处凌霄山上的凌霄城,原为大宋四川长宁军(既是地名又是军队名),当地不愿降元的汉人军民,悉数迁往凌霄山,凭借险峻城池、不可计数的物资积累,勉力支撑。
蒙古人攻取长宁其余地带后,将此地改为大坝军民府,并迫降当地的山都掌蛮、白蛮、罗夷等土着,然后便是年复一年的攻城,但大坝府除凌霄山外,其余汉人已被蒙古人杀得所剩不多,本来汉民是军队、钱粮是主要来源,蒙元无止境的杀戮,把自己逼入了困境。
人丁稀少又兼每年收缴的赋税钱粮少得可怜的实际局面,根本无法满足大坝府的攻城所需。于是,蒙元四川行中书省便下令周边的州府、县监,皆需支援大坝府剿灭前朝余孽。
眼下,这支牌子就是泸州乐共城的派往各地的新附军(南宋降元部队),他们的差事就是将各村各乡缴纳的粮食,押送往乐共城,然后由乐共城统一运往大坝府。
两人一边聊着,队伍拐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处破烂不堪的村落,一二十年前,这村落还有千人之数,蒙古人来了之后,当地的民众不愿降服于这些北方蛮夷,于是,足有九成被屠杀,剩下的人要么逃了,要么加入了当时的抗元义军,因此,这个无人村落便迅速衰落消亡,只剩一些残砖断壁,在官道边独自伫立。
“离乐共城只剩十五里了,张家小哥,传令下去,吃点干粮稍做歇息。”牌子头翻身下马,揉了揉发酸的双腿,然后寻了可以倚身的坐处,舒服的靠了下来。
赶了十余里路的军民听到牌子头吩咐,皆三吆五喝的放下担子或兵器,就地歇息起来,那些新附军还好一点,蒙元虽将他们当炮灰使,但为了不使数十万旧宋军伍出现哗变,在宋国时每月的发的菜金却不曾短了多少--反正是由民众缴纳,各级府衙只是转个手,还能捞不少好处,如果不够,顺便立个名目,又能收不少财帛。
因此故,这些新附军们还能用粗粮大饼就着随身带的水对付一顿,牌子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从自己的包袱中寻了一小块肉干,分与士卒,引得众兵丁大呼小叫的好一阵欢腾。
但那些被乐共城强征的民壮就没有这种待遇了,这些人,大部是因交不上钱粮而被迫充当临时杂役的,他们要死要活,谁个搭理;另有少数则是各村各乡的里正、主首为巴结上官派来的帮手,顶多就是一个糠饼打发了。
晌午的阳光甚是温暖,晒得人懒马倦。牌子头咽下最后一片肉干,又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然后看了一眼那伙眼馋的民壮,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多话,眯着眼开始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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