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从云对郭旭扬微笑点头,却对洪一举起酒杯。他握杯的手虽颤抖,说话的语句倒还连贯,“洪少侠,你家大业大,必不会苦了我小祖宗。单这一点,咳咳咳咳,郭少侠,你这穷鬼,可比不上。”
如今的铁从云,身体已是油尽灯枯之状,但头脑却是格外的清醒。他可不会忘记,他第三次遇到郭旭扬的那晚,郭旭扬正在典当质舍当卖一把随身铁剑,欲换取七八两纹银,以作路资。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子女能衣食无忧。抛开郭旭扬心有所属不谈,铁从云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成日里过着餐风露宿的日子。
铁梦筝文武双全、美貌无双,铁从云对于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十分有信心。他坚信,放浪不羁的洪一,迟早有一日,会拜倒在爱女的裙下,就好像自己年轻时,再如何桀骜不驯,也逃不过铁梦筝娘亲的绕指柔。
“洪少侠啊洪少侠,算我铁从云对不住你,给你下个套。临死前,欠你一个人情吧。但我相信,日后你定会心甘情愿地喊我一声‘岳父大人’,只不过,我是听不到了……”铁从云心下嘀咕,唇角勾起一抹揶揄的浅笑。
洪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皮笑肉不笑地与铁从云碰了碰杯,闷闷地喝干一杯酒,心道:“云叔这话说的,听起来很有歧义啊!唉,但瞧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若是反驳他的话,似乎又不太好……”
郭旭扬望向洪一,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中纳闷,“难道我去找王大夫之时,老洪已答应了他与铁小姐之事?这着实不像他的性子啊!或许是无法拒绝铁兄弥留之际的嘱托吧……如此甚好,老洪和铁小姐,也确是极为般配。”
“阿爹,我……”铁梦筝也感觉父亲说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她白嫩的小手,搭上了铁从云的臂膀。
铁从云握着女儿的手背,“小祖宗,我要……去陪你娘了。你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么?”
“爹!”铁梦筝哭得梨花带雨,扑进父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不断地抽泣。
“好女儿、乖女儿,阿爹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只有你啊……”铁从云搂着爱女,右手轻轻地抚拍着她的后背,越来越轻、越来越慢。
他的眼前出现一片迷离的七彩光雾,在那旖旎氤氲当中,一个熟悉而美丽的倩影,逐渐清晰。那女子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杏眼温纯,朱唇轻启,她伸手拂向铁从云的脸庞。
“从云,是你么?”
见到朝思暮想的爱妻,铁从云满脸宠溺甜蜜地笑了起来。他向虚空中抬手,轻触那丝缕梦幻温柔,终于,双眼缓缓地闭上,“梦虞,我来,陪你了……”
铁从云手臂一滑,无力地垂下……
“爹!爹!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女儿啊爹!”铁梦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卧房内不住回荡。
洪一重重地叹息一声,轻唤了一句,“小筝,你别太伤心了。”然铁梦筝只是伏在铁从云的尸体上,不停地哭泣。洪一摇了摇头,一杯又一杯地喝干坛子里的酒。
郭旭扬在眼睛上用力抹了抹,手掌放在胸口处。怀中的内衫,整齐叠放着铁从云负伤为他绘制出的“万重山之剑招”。望着软倒在木椅上的铁兄,他的双唇,微微发抖。
与铁从云相交相识的画面,一幅幅地在郭旭扬的脑中闪现:
“我看这小兄弟已快醉得人事不知了,你还让他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辣。这‘庐山云雾茶’可就不同了!”
“你既当我是你兄弟,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区区身外之物而已,何必推来搡去的?”
“我也就是和你玩笑几句,你居然还当真了。这做人啊,太严肃可不好哦!”
“万重山乃是杀我爱妻之人,此人,我誓杀之!若因令师兄的同门之谊,你要与我为敌,我绝无怨;而结识你这个朋友,我亦绝无悔!”
……
郭旭扬的双眼,再一次迷蒙。他抬头望向窗外。
夜至,雪厚,风冷。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