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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猎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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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知识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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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电宇瘦高的个儿,文静、内向、不合群。

就是他那样一个在知青群体中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大小伙子,却和再春这样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屁男孩儿整天有说有笑。还经常打打闹闹、形影不离,结成了一对跨越年龄、知识、阅历,甚至于阶级的忘年交。

将桂爹家和二分场部围在核心的土堤,比泞湖垸的大堤矮了许多。当时大家不是叫它新围子,就是叫矮围子。矮围子的大堤虽矮,却抵挡住了外湖一年中绝大部分时间的水位涨落。这样,被围起来的一大片土地就都可以开垦出来种植庄稼了。

既然种了庄稼,旱季的时候就少不了需要灌溉。

二分场在湖滩上开出一条纵横约两米,又深又宽的水渠直到内湖边,将湖水引到小岛中心。用柴油机带动水泵抽水,自高至低对庄稼进行灌溉。

先筑堤把高水位水源挡在外面,再抽取低位的水去灌溉高处的庄稼,会不会觉得有些别扭?但这种情况在湖区却比比皆是。

杨电宇的工作,就是守着那两台二十匹马力的柴油机。

两台柴油机一备一用,但总是修好了这一台,却坏了另一台。再春一开始只是在边上好奇地看,后来就帮着杨电宇磨气门,再后来就动手帮忙维修。到七四年夏天,他已经能独自拆散整台机器,再把它拼装回去了。都是杨电宇手把手、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教的。

别以为杨电宇是生性内向,不是的。他是在下乡以后,才体检出带有乙型肝炎。这样的情况要早发现,就不用去农村。既然来了,招工就得排在后面,再后面。其他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渐渐地就被孤立到一边了。

那年代,不单止因为疾病,还有因为成分不好,或家里父母有人犯错误,再或者性格古怪等,都可能会被周围的人毫不犹豫的孤立起来。

再春自幼体质瘦弱。不长个儿却单长个肚皮,整一个特大号的青蛙。家人怀疑他是不是感染了血吸虫,引起肝腹水了。前后到益阳的大医院检查过几次,都说没有事。

加上他又长期感冒,刚好了没几天又再来。眼见到的就经常两条黄绿色的鼻涕,挂在鼻孔和上嘴唇之间。大哥长春笑他说是“双龙出洞”。

单位有两位驻场医生恰巧都姓陈。

小陈医生喜欢动手动脚,和小朋友们开过激玩笑。兄弟们都不喜欢他。他却还是给再春起了个绰号叫“11号”。自此,再春见到他就跟见到仇人似的,恨恨地咬牙齿。

“冇屁股鞋子”也是小陈医生起的绰号。

再春每到冬天,脚上就长冻疮。脚后跟溃烂掉后,拖拉鞋跟没法提起来,只能吸拉着鞋子走路。家里的大公鸡见到脚后跟上的冻疮溃疡,会冷不丁的上前啄一下。鲜血就直接从伤口上冒出来。这样,在再春的心目中,小陈医生就和家里的大公鸡是一路货色了。

说来也是,都说医者仁心。小陈医生见到孩子脚被冻伤,不是去帮助医治,还嫌弃地乱起绰号,也难怪孩子有想法。

就这样多少有些不被人待见的一大一小两个人,静静地走到了一起。如鱼得水似的,围着那两台柴油内燃机,开创出一片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地来。

到底柴油机是被他们俩修好的呢,还是被他们拆坏的?或者是拆坏了再修好的吧!

一开始再春总是陪着杨电宇磨气门。将一种像牙膏样的东西涂在气门上。用一支带柄的橡胶吸盘吸住气门,按下的同时向一侧旋转。再提起、按下、旋转……如此反复,一磨就是半个小时以上。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没过多久,他却熟练地掌握了该怎样去做,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后来的几个月,他逐渐认识了整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以及他们应该在的位置,又是怎样连接和固定的。特别是先安装什么,后安装什么。

最后他得出结论:伺弄这台机器,磨气门最辛苦且无聊;装气门连杆最复杂,零件太多,老是出错;套钢套最难,压下这边又弹起另一边,老是套不进去。弄累了,杨电宇就会让他停下来,再教他一些别的。象棋也是那时学会的。

再春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他会教杨电宇钓虾,并教他怎样生吃湖虾。

引水的浚沟里长满了桡扁草、金鱼藻等水草。桡扁草一丛丛的,叶子直接从淤泥里长出来,长条型,宽不到一厘米。因为叶子的边缘长滿小齿,城里人管它叫密齿苦草,说那是它的学名。

密齿苦草秋后会在淤泥里结满比花生略小的草籽。那是来这里越冬的野鸭最喜欢挖来吃的饵料。

湖水清澈见底,湖虾悠闲地在水草上爬行、觅食、嬉戏。

再春用棉线绑住一小团棉花,垂直放到虾头前。当虾发现棉花并用钳子钳住时,慢慢拖动棉花,将虾骗到水边。再出其不意用力一拉,活虾就被带出水面掉落到草地上了。捡起活虾,放在手板心里。另一手掌也弯成窝状,出力合掌一拍。手没拍到虾,但虾被响声震晕,身体也随之变成粉红色。

再春高兴地告诉杨电宇说:“你看,你看,虾已经熟了。不信你试试!”

杨电宇自然是不信。再春便将虾壳剥了,吓仁送嘴里嚼两下,直接吞进肚子里去。

示范了几次,杨电宇耐不住再春的劝说和央求,也跟着试起来。除了有些许腥味,虾仁润滑,鲜嫩弹牙,还真是蛮好吃的。

用现在的话说,那叫做鲜湖虾刺身。如果能蘸上些芥末,味道会更鲜美。可那时还不知芥末是什么,连酱油都未舍得用上一点。

钓虾可是一件细致活,特別是在没有饵,也没有钩的情况下,考的绝对是耐性。但好多事情,当你不再以金钱物质收获的多少论成败的时候,难事也变成了易事,甚至变成了纯粹的游戏、娱乐、享受。用棉花钓虾,正属于这样的范筹。

因为要寻找一米多深水里的湖虾,再春和杨电宇都是全身匍匐在地面的。

满地面是幼嫩绿草铺就的地毯,春、秋两季景色各异。但只要有暖阳照射,在那里躺上几个小时,绝对算得上是在乐享人生。没有城市的喧嚣和污染,没有人群的嘈杂和纷纭;俯瞰蓝天里的白云在水草间飘过,又有飞鸟在水底倏忽掠过;惊不动游鱼、小虾,更扰不起波纹。

这样躺着就好,哪怕时间就这样停顿,直到永恒。

世界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那么美好。任何事情总会存在出现意外的可能。

一次,再春在玩耍时,将维修工具三角刮刀塞进柴油机的冷却水水管里忘了拿出来。

三角刮刀是管制刀具,可以作为凶器。当时也有不少知青和地方群众,特别是青少年的斗殴事件,所以对于知青手中的刀具管得特别严。三角刮刀不见了在当时是大件事。

杨电宇是主动上报的,但那也不能免除他的保管责任,所以就又是开会点名批评,又是公开检讨的。

场部还组织对全部知青宿舍进行大搜查。刮刀自然是搜不到,却也搜出了很多其他不甚体面的东西。有黄色书刊的手抄本,还有孩子们不知为何物的白色透明大气球,可以吹得有冬瓜那么大的那一种。

再春也被大人们问过好多次。问的时候确实是记不起来,想起来了又不敢主动去承认。

后来,刮刀是找出来了。知青们又都把满肚子的怨气撒到杨电宇一人身上。自此以后,他就成了“神台上的那一坨猫屎——人憎鬼厌!”人也变得更加内向了。

说杨电宇不知道刮刀是再春放到散热管理去的那不可能。那里只有他们俩人,自己没放,不是再春又能是谁呢?但他从来没有怪过再春,甚至从来没有提起过,也没有改变对再春的态度。

他一如既往地教再春文化、科学方面的知识,包括机械、电力、化学、生物等各方面。

内燃机的原理不知讲了多少遍,再春最后还是一窍不通。倒是电和化学方面,还真被他学会了一些。其中,手电筒怎么能发光照亮夜空;电池要怎样保存才不会漏电;湖滩地上,晚上偶尔见到的鬼火是怎么来的;脚鱼、江猪子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要浮出水面换气等等。

这对一个还没有迈进校门的孩子,已经是难能可贵。对耐心教导他的人来讲,就更加是难上加难了。

若干年后,再春每每想起他这位大哥哥,想起他的这位启蒙老师,那可真算得上是良师益友呢;再想想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给对方带来的困扰和伤害,就总觉得欠对方一句“多谢”,欠对方一句“对不起”。可茫茫人海,现在他又会在哪里呢?还安好吗?

晓春长得敦实健康,活泼得近乎调皮。

知青们个个都喜欢他,只要有可能,干什么都会带上他。再春对这个只比他大两岁半的哥哥,很多时候都只有羡慕的份儿。和知青接触机会多,学的东西自然也多。但跟的人多,所学的东西就杂,还可能会有良莠不齐之嫌。

岛上多的是癞蛤蟆,看它那副尊容,肯定是不敢恭维。加上满身是毒,所有人就敬而远之。

知青们却不这么看,他们只知道那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夏夜,带上洋铁桶、火钳,穿上反黄牛皮做的工人皮鞋,去野外抓癞蛤蟆。晓春负责提铁桶。

见到蛤蟆,知青一脚踩上去,人就地转一圈。泥地上一片湿痕,那是癞蛤蟆腺体和皮肤上排出的毒液。自然,蛤蟆也死了,用火钳钳起来放进铁桶。

有大半桶了,提回水龙头下,去头去皮,开膛剖肚去内脏,用流水泡着反复清洗。弄干净了,蒸、炒、煎、炸、焖变着法子吃,百吃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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