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农历十一月二十三,德胜门之战的第三日。
长城,大安口。
北风凛冽,天空湛蓝,只在极高远处有几丝淡淡的白云。在这山峰高处,无遮无挡,阳光照在身上也没什么暖意。山坡下原本葱茏的树木早已落尽黄叶,只是今年到现在还一场雪也没下,厚厚的落叶铺在那里,满坡满谷,地上偶尔窜过山鸡野兔,扑簌簌的又消失在林中,更增萧索之意。然而王战和身边众人的心情是谨慎而不失活泼的,阳光虽不十分温暖,却是照在了心上。
王战站在空心敌台上,凭堞北望,嘴里轻轻的哼唱着《华夏干城军纪歌》,保民铁律八大斩的旋律轻松明快。
空心敌台上的王战身上穿着精钢铁壁胸甲,百炼精钢打制的臂甲、腿裙俱全,钢甲胸口镶嵌的是布满整个胸口的黄金龙头,两肩是黄铜鎏金龙头吞肩,乌沉沉的铁臂甲从吞肩口中吐出,狰狞威武的铁面甲掀起在头盔上方。
天气寒冷,无需防晒,王战胸甲的外面没有罩战袍,内里穿的是跟所有士兵一样的皮毛一体羊皮内袄,整张羊皮的羊毛齐齐剪成六分长,也称为羊剪绒,头盔里也有这样的帽子,腿上的大红衮裤里面也是这样的皮裤,麾下所有的士兵都是这样的一身御寒装备,不要说在北直隶,即使是在辽东、在更远的福余卫、塔山卫也就是嫩江、松花江一带,凭这样的皮毛衣帽露宿野外也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身边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没穿铠甲,穿的是官袍,自然也不能衬短袄,但每人艘在官袍里面衬了一件类似的长身皮袍做里子,在这寒风中一样暖和的紧。
“微臣可能扫兴,陛下莫怪。臣以为,收复汉唐故土不能急于一时,陛下所练之兵自是精锐,所制之铳炮铠甲自是精良,然这毕竟是新军第一次出塞,路途不熟、天寒地冻,世代生长于草原之人一遇巨大风雪尚且称之为白灾,我大军若遇到此等大风雪恐有不妥。且六七万北虏已经完好无损的逃回草原,故臣以为不宜追击过远。”参谋部右侍郎茅元仪看着下方的山谷,听皇帝哼起了军歌,微微皱了皱眉,眉心攒起了川字纹,张了几次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皇帝说出担心。
身旁的众步兵将领闻言纷纷看向皇帝,等待皇帝的示下。
虽然早上皇帝已经做过了部署,不过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真是信心暴涨、跃跃欲试,此时茅元仪这个参谋侍郎再次提起追击的问题,虽然意见不合他们的心意,却没人顾得上看茅元仪,都盼望地看向皇帝。
这些领军的将领之所以都聚在这座空心敌台上,是因为王战决定在出塞之前召开一次军事会议。此时会议已经开完,骑兵都已经出塞,剩下的步军将领因为德胜门的大胜,对皇帝的崇敬已经无以复加,皇帝既未撵他们下城,手下的各级军将和战士也都有序的在做该做的一切,他们也就没有着急下去,都想在皇帝身边多说一会话。此刻又听到追击的话题,有些人真是盼着能改变部署,将军们则都怕改变部署。
下方的山谷里,经过三天的追杀,追击东奴北虏的大军正在出塞,步声沓沓,甲叶铿铿。所有的鸳鸯战袄已经脱去,闪亮的百炼钢甲完全显露了出来。王战已经不需要再隐藏新军的装备,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生产力。
“是呀圣上,我大军确实不宜追击过远,此时远征,不如明年春天冻土未化之时,经山海、宁锦出击,那时有城池为依凭,粮草充足,凭我大军的实力,定可一举收复辽东。现在,后勤部并没有极度充足的物资储备、车辆运力在手,尤其是不熟悉塞外地形,更没有良好的道路,天气也会日渐寒冷,所以臣赞同茅大人的意见。”后勤部右侍郎张春经过这几个月听皇帝讲课,已经进入了角色,考虑问题已经明显带有后勤部的色彩。
“爱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不会觉得扫兴,更不会怪罪,何况爱卿所言有理。爱卿放心,朕不会因一次胜利就好大喜功,朕并未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朕开会部署的不也是看天气决定追击距离嘛,天气如果不好,最远追击到群山与草原交接的地带就班师回朝。从这里算,大约也就四百多里的路程,就当做是练兵了,也让众将士长长见识、提提心气,咱们大曌......已经多少年没出塞了。”王战能理解茅元仪的担忧,听到他说汉唐故土王战就明白了,他是担心自己这个皇帝在大胜之下骄狂起来,好大喜功,说不定什么时候改了主意,一路从草原杀奔辽东,何况自己在军议上还说了书上看来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他难免会担心。
王战自己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在没有一个强大的前进基地的情况下,在军队战马都不足、还不熟悉草原尤其是冬天的草原的情况下,绝不能远途出征,更不能从草原再绕到辽东去。
冠军侯霍去病闪击万里当然令人神往,但那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那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才能做到的,在这背后,还有大汉的军事天才、军心士气、综合国力、国策大政、帝王决断等诸般因素的共振,还有合适的季节。
眼前的大曌,从客观的装备实力上来说,除了新军全是新装备,一万多骑兵也装备了铁壁胸甲和新式骑兵铳,其余满桂等人的步兵仍然是旧装备,即使有补充也都是军器司、兵杖局的库存装备,这已经是西苑生产力的极限。
祖大寿的骑兵更是装备旧、人也旧,还完全没有接受过新军的训练——之前成军仪式之后的轮换训练,满桂去锦州换回了赵率教,但是宁远,王战却谁也没有召回,祖大寿一直就在宁远——王战要把这个宁远的世代将门再晾一晾,晾到新军大展神威之后。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强行包围堵截,将东金变成困兽,最终的胜利仍然没问题,但伤亡情况一定大有不同:王战的新军没问题,只会有意外伤亡,不会有大量伤亡;满桂等人的麾下恐怕要两败俱伤,主要是那些步兵;祖大寿的部下则会伤亡更重,毕竟对于他们的铠甲,东金的弓箭不是吃素的。
面对可能的大量伤亡,王战还做不到无动于衷,他还不是一个传统的皇帝,每一条自己人的性命,在他的心里都还很珍贵。他不想为了一场全歼式的胜利而消耗自己的战士,哪怕是还没有经过自己训练的军卒、家丁,尤其是在明年的胜利和大曌的远景完全可期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