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也不是没人想要反对重行以粮换盐的标准开中法,但是听到皇帝最后一句话,想到近两个月来皇帝各种各样的表现,尤其是本次朝会上诸多雷厉风行的安排,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不怪他们惊叹,关于陕甘,关于很可能长期恶劣的天时,王战在等待徐光启、李邦华等人到来的这段时间里,确实已经思考的比较成熟。
除了水窖等具体的技术举措,对于人,最主要的是以工代赈,救人的同时为将来抗旱、发展民生打下基础,利于百姓重返家园,也避免养出一些有手有脚却想白吃饱的懒汉。
对于土地,开始一定会很难,难不仅来自于天灾,更来自于地方官吏士绅,但绝不能因为艰难困苦就放弃土地。土地,就是老百姓的生存空间,哪怕是看上去贫瘠的土地。没有足够广大的土地,族群休想壮大。族群不能壮大,个人还想长存?纯属痴人说梦。大曌,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更何况,八百里秦川,在两千年之前就被老秦和强汉经营成千里沃野、霸王之基,自己既然来了,没理由还不如两千年前的先人。
至于招兵,则可以把灾民中最为精壮、最不稳定的部分收容到军中,既消除了因饥饿而在当地作乱的危险,又壮大了新军。而且王战已经有安排,不打算只是泛泛的招兵,而是要特意从榆林多招一些,因为那里有大曌最好的兵员,最多忠烈志士,史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士常不宿饱。乃慕义殉忠,志不少挫,无一屈身贼庭,其忠烈又为天下最。”
从地缘上来说,榆林地处陕、甘、宁、晋、塞外五地交界,道路交通便利,连通九边各镇,故而朝廷在榆林卫储备有宁夏、固原、延安等地的军事储备粮,并设立了与鞑塔尔通商的红山互市,可谓兵家必争之战略枢纽。
从王战心中的华夏故土、汉唐故地来说,榆林早在战国时便归于华夏行政区划,此后历朝历代皆对此地进行有效的行政管理,秦长城在榆林附近便建有名曰榆林塞的城堡,为始皇帝大将蒙恬驻守长城北击匈奴时修建的军事要塞。洪武大帝北驱鞑塔尔诸部后,为了防止鞑塔尔残部南侵,在漠南设置军屯卫所,并以九大藩王来管理诸卫所,永乐大帝便是九王中的燕王。
永乐中后期,因钱粮、民力耗费过大,又难以抓住游牧部落的踪迹,于是停止了对北虏的主动出击,之后,整个北方战线开始收缩,裁撤漠南卫所,在收缩后的战线上,从辽东鸭绿江虎山头到甘肃嘉峪关,设立了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等九个军事重镇,此即为史上有名的九边重镇。成化八年时,延绥镇镇城移驻到榆林堡,直面北虏鞑塔尔,故延绥镇也称榆林镇。
从出身上来说,榆林人也更可靠。驻守榆林镇的大小将领均为世袭的武勋世家,多为当年洪武大帝麾下大将徐达、汤和、冯胜、傅友德等人的旧部,连小兵也是如此,俱皆继承了祖上的忠义、剽悍勇武和军事素养。加之久处一线征战之地,厮杀频繁,刀口舔血乃是家常便饭,故而战力始终极强,并无承平之地的退化,许多榆林女子都能飞马开弓。
同为九边,都是一线,单单说榆林是久处一线却丝毫不是夸张:整个榆林卫,防区沿长城绵延九百里,战线长度胜过一般边镇三五倍。东起河曲附近灰沟营堡,西至宁夏后卫附近的长城关,是所有边镇之中最狭长的防区,内外纵深却只有不过几十里,最厚处也不过百里左右,可以说榆林根本没有纵深,也就没有所谓后方,处处都是战场,所以也只能人人都是劲卒,无分男女,女子不能战也只能是死。
边塞贫穷,朝廷又欠饷,榆林各家各户为了补贴家用,面对经常嚣张的入塞抢掠的草原各部,也经常主动出塞反杀,拿首级换朝廷的赏银。彼世大明中期时,朝廷征调义勇,仅在榆林镇的卫所余丁中便能选出近万战兵,可见当地人之勇武。至明末之时,众多的殉国名将如赵梦麟、赵率教叔侄,赵梦麟为陕西榆林卫人,赵率教生于陕西靖虏卫,曾任延绥镇参将,尤世功、尤世禄、尤世威三兄弟,侯世禄,张承胤,王宣,杜松,贺世贤等都是出自榆林,无人辱没开国前辈的威名。军职稍低、无名姓流传下来的更是不计其数,榆林,堪称忠烈辈出之地。
此时大曌之榆林、此时这些将领一如史书之上。正因念及于此,王战才一定要在这里大举招兵,还要给他们在东北分上三百亩免赋良田这等待遇。死,王战也要让榆林人死在为国为民征战的疆场上,死的名垂青史,决不能让他们因为贪官污吏的盘剥、因为要饿死而去造反。
除了招兵,除了眼前,这一整套的措施背后便是为此后十几年考虑的未雨绸缪。
史书之上,彼世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陕西大旱,饥民为盗。崇祯二年,山陕大旱,陕北“炊人骨为芯,煮人肉为食”。三年,陕西全境大旱,京畿不雨,山东大水。一直是延安也就是陕北最严重。四年,陕西渭河以北继续大旱。山东又大水,冬天,延安和甘肃庆阳大雪。五年初,陕北大饥荒,人相食,僵尸遍野。六月京师大雨,九月,京畿阴雨连绵,害庄稼。黄河在孟津决口淹没数百里。杭嘉湖三府,连雪三月无雨,淮扬大饥荒,饿殍遍野。六年,京师及江西大旱山陕大干旱饥荒,澄城、耀州民死过半。淮扬继续去年之大饥荒。七年,宁夏老鼠铺天盖地啃食青苗。京师,山陕继续饥荒,山陕冬天无雪。之后,山陕鲁豫两京大旱蝗虫。
如此一年年的惨下去,崇祯十四年,催督漕运的左懋第上疏一路见闻,“臣自静海抵临清,见人民饥死者三,疫死者三,为盗者四,石米银二十四两,人死取以食”,“臣自鱼台至南阳,流寇杀戮,村市为墟,其他饥疫死者,尸积水洼,河为不流”。
王战当然要避免这种惨状,而面对历史时空惯性,王战丝毫不敢指望老天爷例外开眼,未来十几二十年,最大的可能还是天时苛刻、老百姓苦不堪言。所以,若想给百姓生机,只能指望自己在人间主动的作为。而一旦陕西取得成效,就可以立刻以陕西为样板,迅速推广开去,拯救生民,拯救大曌,拯救此方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