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真是疯子。
郦酥衣看着那血迹,气得浑身发抖。
她知晓沈兰蘅朽木难雕,却未想到,他竟难雕到这种程度。
郦酥衣几欲摔碗。
她有了身孕。
她竟有了足月的身孕。
那如今……如今她身下的……又是什么?!
沈兰蘅头一次感觉到呼吸发难。
只一瞬间,漫天的夜色里好似凭空出现了一只大手,扼住他的呼吸,引得他胸口处一阵钝痛。他瞪大了眼低下头,却见怀中少女虚弱。见他这般,郦酥衣竟畅快地笑了笑。
她头一次见到沈兰蘅这样。
头一次见到他这般焦虑,这般紧张。
这般心急如焚。
男人一双眼满带着探求,一颗心堪堪提到嗓子眼里。
心中的畅快竟叫郦酥衣忍住了身下的痛,她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微肿的脸颊。
“沈兰蘅,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我原以为,你薄情寡义,没有心呢。”
风声猎猎,北风将军帐吹鼓,那声息砰砰敲打在沈兰蘅耳畔,将他一颗心亦敲动得飞快砰砰。
迎着月色,少女勾了勾唇。
她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惊讶吗,慌张吗?没错,沈兰蘅,那是你的孩子。”
“在知晓怀有身孕的那一刻,我便已打定主意不生下他。我无法面对他,无法告诉他——你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令人厌恶的恶人!他作恶多端,无情无义,每每与他相触,我只觉得浑身难受、只觉得上下恶心!”
她凝望向对方逐渐发僵的面庞,轻笑。
“沈兰蘅,你以为我叫玉霜收集的那些药草,是为你消肿止血、愈合伤口的么?你错了,那些药草,都有堕胎的效用。也多亏了你,我虽日日熬上一碗堕胎药,可始终狠不下心来去割舍掉腹中的孩儿。倒是你,今日那一番污言秽语……”
思及那些话,她仍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倒是你,那样一番话,那样一席污言秽语,竟也让我免了这一碗堕胎药……”
西疆条件艰难,她身子本就孱弱,胎像不稳,那样一番话,直气得她急火攻心。
郦酥衣闭上眼,竟一下笑出了泪。
她眼角泛着红,一双眼紧盯着身前之人,清透的眼神中尽是倔强与愤恨。
“要恨要怪,尽是你逼得我至此,你迫使我行房,致使我受孕,如今小产也是由你步步紧逼。沈兰蘅,我好恨你。若我今日去了,若我今日与腹中孩儿一同去了……”
或许是因疼痛,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
或许是那血液流尽。
少女的呼吸与声息一同变得羸弱不堪。
不等她说完,便听见身侧满是情绪的一声:
“郦酥衣!”
“你不准死!”
对方双手抱着她,他的手臂极用力,手臂之上,那青筋凸起得厉害。
他咬着牙,眼中情绪汹涌着,一字一字:
“我不准你死。”
他像一头愤怒又无措的小兽,紧抱着她,目光转而投向已跪了一排的军医。
见他转过头。
那群人瑟缩得更厉害。
“将军……”
沈兰蘅“唰”地一声拔出腰际长剑。
长剑泠泠,闪着渗人的寒光,登即架在那医者的脖颈上。
男人颤抖着声息:“不必保子,我只要她。”
他只要她。
只要她平安,健康,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侧,为自己包扎伤口,为自己系上那一只又一只的蝴蝶结。
老者跪在地上,见状膝盖都软了,只顾着“砰砰”磕头。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无能,只能为夫人稍加止血……”
沉闷一声响,铁剑落地,对方吓得浑身瘫软,竟一头仰面晕了过去。
众人只见着,他们一贯镇定自若的沈将军扔了手中宝剑,寒风萧瑟,他打横抱起身前少女。
“将军,”左右之人微惊,“将军要去何处?”
外头正下着大雪,风雪萧萧,不见天日。
沈兰蘅:“滚。”
他一脚踢开拦路之人。
营中没有人能救她,那他便抱着她去找。去通阳城,去清风城,去吴夏去衡川去墨州……他带着她,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地找。
他能救她,他一定能救她。
军帐之外,风雪极大。
雨雪铺天盖地朝沈兰蘅袭来,他弯腰,倾身护着身前的少女,将她的身形包裹得极紧。
没有一寸飞雪落在她身上。
男人紧紧抱着她,一步一步,雪地上脚印踩得极实。
“沈兄!”
不远之处,雪地上忽然多了一道影。
是苏墨寅。
他也听闻了今日之事。
男人朝着他急急招手:
“沈兄,带嫂子上马车——”
有魏恪驭马,将马车驭得又快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