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酥衣在昭刑间外待了一日一夜。
此处乃西疆平日审讯罪卒与战犯之地,加之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涉足。
昭刑间之外,有一间废弃的军帐。
郦酥衣倒也不嫌弃,抬手掀开那落满雪的帐帘,坐在里面等沈顷。
帐子里头干净许多,魏恪一个眼色,立马有下人上前将那些桌角椅凳都擦拭干净。
见世子夫人坐定,魏恪又不免跟着心疼。
“夫人,末将知晓夫人心系二爷,但二爷一入了那昭刑间的水牢,须得明日辰时才能出来。您在这儿干等着也不是个法儿,倒不若让末将带您先回去……”
郦酥衣摇摇头,固执地道。
“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此处有桌有椅,有床有榻。
与昭刑间更是相距不过几步之遥。
她心里头担心沈顷,在自己的帐子里坐不住。如今离沈顷近些,她也能安心些。
离得近些,退一万步讲,若是水牢里出了什么事,她也能早些知道。
她会些医术,离沈顷近些,总归是好的。
郦酥衣先前从未听闻过昭刑间的十二关,更不知晓其中“水牢”一关,究竟又代表着什么。
魏恪同她道,二爷处决了郭孝业,触犯圣上威严。但边关不可无将帅,再加之世子爷先前为大凛立下赫赫战功,考量之下,这才从轻处罚。
时间一寸寸过去,白天转了黑夜。
外间风雪愈烈。
北风呼啸,将雪地吹打得一片狼藉。
郦酥衣几乎一整夜未眠。
那缕晨光落入军帐时,帐中的女子早已经梳洗完毕。她急急撩开帐子,朝昭刑间的方向望去。
石门沉沉,仍是紧阖着。
密不透风,透不出一丝儿的生气。
沉闷,压抑。
压抑得人一颗心沉甸甸的,同样也透不出来气儿。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着一声响,沉重的石门被人从内打开。
周遭响起急急一声声唤:
“二爷——”
“沈将军——”
听见响动,郦酥衣忙不迭拨开众人,着急地抬眸望去。
下一刻,周遭响起一阵阵倒吸的凉气。
“将军……”
沈顷是被人抬出来的。
先前进去时,他身上那件雪色狐氅已是不见,男人身体精壮,身上只着了件里衣。原是雪白的里衬,此刻其上确实水渍斑斑、横陈一片,那单薄的白衣之上,更是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只看一眼,郦酥衣一颗心猛地一提。
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正将他架着,见了郦酥衣与魏恪,面上不禁露出些难色。
“夫人,魏大人……”
并非是他们要下狠手,着实是皇命难违,又有督刑之人在侧,他们这才不得不狠下心来。
沈顷身上水痕仍未干透。
那乌发黏湿,紧贴着他面颊,见状,魏恪赶忙递上前一件外袍。
郦酥衣颤抖着手,为他披上衣裳。
再开口时,少女话音里是遮掩不住的心疼。
“沈顷他……他如何了?”
她一双眸子清亮,又覆着细碎的水雾,让人不忍直视。
狱卒低着头,安慰道:“夫人莫慌,将军身子康健,只在水牢里面待了一天,出不了什么事。如今将军……是晕过去了。”
她想起来,沈兰蘅畏水。
昨天夜里,听着北风哭嚎声,郦酥衣便在心中想。
沈兰蘅那般畏水,此刻却被关在了水牢,这一晚定是分外难熬。
定是生不如死。
她心中打颤,问:“郎君是何时晕的?”
狱卒答:“昨天夜里……便是刚入夜时。”
昨日沈顷受刑,并未喝下那碗汤药。
沈兰蘅应该是在黄昏时分转醒的。
他应该是从黄昏,生生捱到入夜时,终于抵抗不住,一头晕了过去。
迎面站在跟前的后生小声言语:“夫人,循着规矩,在水牢受刑之人若是晕倒,理应登即叫醒。将军前前后后昏倒了三次,小的们胆战心惊地叫醒了三次,到第四次时,周遭无人再敢上去唤了……”
郦酥衣抱着沈顷的身子,将那件袍子裹得愈发紧。
“无妨,”她道,“军令如山,你们秉公办事,二爷自然不会怪罪。”
周围狱卒点头,稍有汗颜。
魏恪等人将沈顷抬入帐。
一时间,点炭的点炭,烧水的烧水,还有止不住往沈顷身上盖衣褥褙子的。适才心慌地这么走了一路,郦酥衣面颊被风雪扑打得通红,待安定下来些,她才发觉——沈顷面上确实红得有些不大对劲。
少女素手纤纤,朝男人头上探去。
这一探,她面色登时一变——高烧。
郦酥衣心中一骇,赶忙转身,让人去唤军医。
寒冬腊月,又在水里面泡了这一整晚,不发烧才是怪事。
沈顷虽身体康健强壮,却也是肉体凡胎。
她忙前忙后,于帐里帐外来来回回地打点,半日过去,沈顷终于退了烧。
郦酥衣掩去眼底疲惫,抬手屏退了众人:“我一人在此照顾二爷便好。”
周遭空旷寂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