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疆黄沙漠漠,环境恶劣无比。他一睁眼闭眼,便是那军帐军营,以及军中那些一身臭汗的男人们。
沈兰蘅难以想象。
沈顷怎么能忍受,与新婚妻子阔别的、这些漫长的时光。
莫说是两三年了。
便是让他单独一人、去西疆待上两三个月,他便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沈兰蘅将那两张“废纸”丢至一边儿,心想,沈顷兴许是个和尚。
幸好有长襄夫人那个妇人拦着,否则,他还真保不准儿沈顷会头脑一热,跑上万恩山剃度出家、六根清净了。
沈兰蘅忍不住勾唇,心中嘲笑。
沈顷没吃过好的,他自然舍得别离这人间珍馐。
可自己却是万般舍不得的。
趁着男人还未反应过来,郦酥衣逃也似的跑开。
掀帘出帐,外间风雪扑簌,冬季的黄昏来得很早,银白的雪光映照着逐渐变暗的天色,一寸寸令人感到身心发寒。
她唤了素桃,备好饭菜与今日黄昏前便要服用的药。
待冷静下来,郦酥衣端了药碗,重新往那军帐内走去。
乍一掀帘,她被眼前之景吓到。
男人披散着头发,正坐在素帘微垂的榻上。他一身雪衣,手里却紧攥着碎成两截的茶盏。茶盏瓷片锐利,将他的手划伤。而榻上之人却浑然不觉,他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神之中,竟还有几分呆滞。
血液四溅,手腕上、雪衣上、被褥上。
鲜红被雪白衬着,愈发显眼吓人。
郦酥衣骇了一骇:“沈顷——”
对方愣愣地转过头。
他虽侧首,可那双手仍未松开锋利的瓷器。他神思恍惚,任凭瓷片刺入自己的骨肉,流了一床鲜血淋漓。
他是一个将军,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一双手伤成这样,日后又如何能执剑呢?她赶忙走上前,将“沈顷”的右手掰开。
他将瓷片攥得很紧,手指绷直着,郦酥衣用了很大的力气。
“沈顷。”
“……”
“沈顷,你怎么了?”
沈兰蘅愣了半晌,低下头,一双满是忧虑的杏眸便这般映入眼帘。
她满目关怀,紧张地盯着他那只受伤的手。
只这么一瞬间,让他想起在万恩山上的那一夜。
月影摇晃,小姑娘察看着他的伤势,神色紧张。
郦酥衣自然不知,就在她离帐未有多久时,沈兰蘅眼前出现了怎样的幻觉。
适才沈兰蘅眼前都是水,是昭刑间水牢里的水。
是沈家,那森森寒夜里,水缸下那冰凉刺骨的水。
“沈顷?……沈顷?”
郦酥衣又唤了好几声。
终于,她察觉出不对,端着药碗往后倒退了几步。
“你不是沈顷。”
他是沈兰蘅!
被她戳穿,男人也不辩驳。他懒懒地撩了撩眼皮,右手手指微蜷。
受伤的是他,可那也是沈顷的身子、沈顷的手指,郦酥衣忍着责骂他的冲动,欲转身去唤军医。
沈兰蘅叫住她:“郦酥衣。”
“一点小伤,不必去唤旁人。”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去替他包扎。
郦酥衣自是不愿与他亲近的。
莫说是亲近了,她视对方如瘟神,都不愿与他有半点的接触。
看着她凝滞的身子,沈兰蘅声音里明显有了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么?”
男人尽量平稳着语气:“帐中有药和纱布,此刻去唤军医,又要许久。”
况且西疆将士众多,营中甚缺军医,如今特地去唤,也是麻烦。
郦酥衣只好循着沈兰蘅的话,取来药瓶与纱布。
“疼。”
男人龇了龇牙,“你弄疼我了。”
真是娇气。
她用纱布在对方虎口处缠绕上一圈儿,没声好气地道:
“既然这般娇气,那就少惹事端。惹出事端就要挨罚挨打,昨日将你关在水牢,已是圣上格外开恩。”
郦酥衣手上力度并不改,“我不知你先前可否有人教化,也不知你可否上过学堂、请过先生。沈兰蘅,但你如今已及弱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你可否莫再像以前那样闹小孩子脾气,行为做事,都该考虑后果。”
坐在榻上的男人皱了皱眉,“你轻些。”
她才不轻哩。
面前之人又不是沈顷,郦酥衣一点儿都不心疼。重一些好,让那人知道疼了,也能好好地长个记性。
郦酥衣冷笑了声,愈发用力。
疼,疼死才好!
她心中没有一丁点儿怜惜。
得了她这样一顿“蹉跎”,沈兰蘅竟然也不恼。他耳朵里认真听着郦酥衣的话,却又将脸别扭地别到另一处去。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
她是在关心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