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坐在金銮殿上。
随着一声“沈世子到了”,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抬眸,朝着沈顷凝望了过来。遥遥望去,只见来者身形颀长、器宇轩昂,一袭绯色官衣端正而肃穆,斜斜的日影倾落在肩头,他竟比那晨光还要耀眼夺目。
男人腰佩宝剑、系令牌,走过来时,腰际二者轻轻碰撞,叩出一阵极轻微的声响。
他立定,拜上。
声音清润平稳:“臣沈顷,参见圣上。”
龙椅上的男人抬了抬手。
“爱卿快快平身。”
皇帝方与张叔宁见过,此时正在为边关之事发愁。如今见到了沈顷,老皇帝的眼神立马亮了亮。
他招手,示意沈顷坐下。
在大凛,金銮殿中,臣子在御前被赐座,那是莫大的荣耀。
沈顷淡淡颔首:“谢圣上。”
“朕听闻,爱卿前几日身子受了些伤?”
这些天他并未上衙,更同身上告了假,接连好几日都未曾上朝。府里头出了那等不光彩的事,长襄夫人自然将沈顷受罚的原委都封锁了下来。故而,近日以来,关于沈世子受伤于府中养病一事,京中各人有各人的说辞。
所幸沈顷本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皇帝也知晓那是沈家家事,并没有过多追问。
沈顷揖了揖手,垂目恭顺道:“圣上挂念,臣的身子已全然大好。”
他所言不假。
闻言,老皇帝本欲欣慰开口,却见其面色稍显疲惫与憔悴。男人微垂着眼帘,那一袭睫羽虽是浓密纤长,但完全遮掩不住其眼睑处的乌青之色。见其,皇帝扶在龙椅上的手紧了紧,收回欲派他出征边关的心思。
沈顷不满十二便随着老国公参军出征,年纪轻轻,已立下不世之功。与皇帝而言,他不单单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将,更是个令人怜惜的晚辈。
当年老国公出事时,他尚未弱冠。
按着大凛的规矩,年纪未到,尚不能承爵。
沈顷却似乎并不在乎这些。
短短数年,他去了赟川,平了琔州,定了安西。
有人谗言,他功高盖主。
沈顷一心扑在战事上,闻言,怕连累沈家军,也怕连累家人。
他主动同圣上请命,西贼不平,便不承爵。
思及此,皇帝的目光不禁又温和下来。
他关切地问起沈顷的家室来。
“朕听闻,前些日子,你娶了一位夫人。”
沈顷应道:“是。”
“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皇帝饶有兴致。
他垂下眼帘,声音平稳:“是郦家的女儿。”
“郦家?”
闻言,老皇帝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依旧不记得京中有什么郦家,便问,“是哪个郦家?”
沈顷脱口而出:“江郡郦家。”
皇帝哦了一声:“原来是江郡郦家。”
完全没印象。
皇帝随意拨弄了下腰间的盘龙玉穗子,细碎的金光在其上跳跃开来。
皇帝今日召见他,主要是为了边关战事。
如今见他此番模样,皇帝唯恐他无力迎战,便随意问了他几句家中近况。
再过几日,便是长襄夫人大寿,身为人君,老皇帝又关怀了几句,便唤沈顷离开了。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沈顷欲休憩,太阳穴却突突跳得发疼。
那一块太阳穴的皮肉牵连着整张脸,竟撕扯着他头脑亦是隐隐泛着疼。
马车摇晃着,车内洒落昏黑不明的光。男人闭着眼,回想起适才金銮殿中圣上的神色与话语,他愈发觉得头疼难医。
久伴君侧,圣上的意思,沈顷怎能不明白?
圣上没有派遣他出征,其一是体恤他新婚,其二,便是觉得他近来状态极为不佳。
其实就在进宫之前,他便在心中思量,可否要将那个人的存在告诉众人。
现如今,他却有些犹豫了。
边关战事吃紧,原先圣上打算的是,待翻过年关再派遣他出征边关。一旦自己身上的那个秘密被广而告之,圣上必定不会再遣他出战。到时若西贼来犯,国无可用之将,实乃大凛的一大灾事。
可如若,他单单只告诉母亲……
沈顷孝顺,母亲的病刚有所好转,他万万不能再使母亲忧心。
不知不觉,马车已行驶到镇国公府。
偌大的沈府,即便是从府门外看,也分外气派。
“世子爷,到了。”
沈顷走下马车。
脚跟子还未站定,他便赶忙朝兰香院的方向走去。此时正值用午膳的时候,下人们正端着可口的饭菜,接连朝夫人的房间走去。
雪白的衣袂轻拂过院中那棵硕大的古树。
郦酥衣抖了抖身上的雪,往外头迈了一步。
这一场雪来势汹汹,已经积得有些厚实了,脚踩上去还会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数十步。
冷意从四肢百骸,直往她心窝子里钻。
冻得她身形一抖,小腹亦是一阵刺痛,痉挛般的阵痛感一道道袭来,她捂着腹部,跑到屋檐底蹲下。
痛。
痛意不止,痛得郦酥衣额头又冒了些冷汗。喉咙猝不及防地灌入一道冷风,刺得她咳嗽了几声。
门那边,似乎传来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