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益呆住了,嗫嚅道:“青、青州……”
高昆正色道:“你去渔阳王那边暂避,若有人问起,就说奉大王之命接王姑娘回邺京——不是真的接,明白吗?”
宋益讷讷点头:“究竟怎么了,为何叫我走?”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也许很快会出事,而且一定是你师父那里。日后万一真的发生了,总有一个知情的人。”高昆面色冷峻,他隐约预感到一场狂风巨浪即将卷来,“我走不了,也不能走,但你可以,将来还要靠你说出真相。”
日暮时分,天边流云如血,映照在人脸上如同血光。
高昆的担忧似乎发生了。
就在第二日,一封奏疏震动朝野。
这封奏疏看似批驳一首军乐,实则如一柄利刃,直逼兰陵王高长恭。奏疏名为《请罢兰陵王入阵曲》,顾名思义,批判的正是世人津津乐道的邙山之战。
这场战役曾使高长恭一战封神,光辉万丈,《兰陵王入阵曲》因此在军中流传。
工于文字的张景仁竭力搜求战役的记载,还真的挑出了毛病。
面对皇帝与群臣,张景仁毫无惧意,手捧笏板朗声道:“臣在文林馆偶然翻到当年大战的记载,发现兰陵王并无建功之处,甚至还有过。”
高长恭不在朝,就算在朝也无法为自己辩护。
挺身而出的是他的五弟、安德王高延宗。他素日将自己高高挂起,在朝堂上不发一言,到了这个时候却不再沉默。
只见他站出来叫道:“他的过就是没有乘胜追击,直捣周人腹地。”
一语而惊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他,望着这位大腹便便的世宗之子。
“太尉此言差矣。”张景仁道,“当年周人兵围洛阳,先帝派斛律光和兰陵王率两路大军相救。兰陵王畏于周兵强悍,踟蹰不前,是忠武王段韶亲率援军诱敌深入,这才扭转败局。所以邙山大战之功应归于段韶。”
“那过呢?”高延宗追问。
“当时胜局已定,兰陵王身为统帅,理应稳坐中军阵营。他却逞强好胜,率五百骑兵深入敌阵,过于弄险。一旦兰陵王有失,中军溃败,大局瞬息倾覆。三十五年前高敖曹轻敌冒进,在金墉城下被乱兵砍死不正是前车之鉴吗?”张景仁虽是一介文人,此时说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竟让高延宗汗流浃背。
张景仁所言不虚,但自古以成败论英雄,高长恭当初的冒进之举,也可解释为乘胜追击。再者先帝在位时尚不追究,何以现在被人翻出来?
总监内作崔季舒怀抱笏板,双眸微闭,内心其实波澜涌动。他叫张景仁上这道奏疏,目的就是转移祸端。
他知道皇帝对兰陵王心存芥蒂,一旦准了张景仁所请,就如同昭告天下,皇帝不容于兰陵王。那么处心积虑要置兰陵王于死地的穆提婆岂会坐失良机?那时无须自己动手,穆提婆会罗织罪名加害兰陵王。
只要兰陵王一死,疑案成了定案,他也就能平安脱险了。
高延宗冷冷地问张景仁:“张总制,你统过兵马吗?”
张景仁站直了身子:“虽未带过兵,却也读过几部兵书。”
高延宗笑道:“难怪,纸上谈兵嘛。”
张景仁勃然变色:“哪里错了,请太尉明示。”
高延宗朝高纬深深一揖,因为肥胖,臀部高高撅着,像一只落到地上的大圆灯笼,身后的群臣却无人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