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疼痛让秦越眼前的晕眩更为严重,有那么一会儿,他视线根本就是彻底模糊的,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东西,耳朵里不断传来难以忍受的嗡鸣声,还有轮椅的轮子空转时刺耳的咯咯声。
缓了很久,那阵晕眩感才慢慢退去,为了让自己更清醒,秦越用力掐了一把手心,笨拙地翻身爬起来,靠着双臂和腰部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往前爬。
他试图去接近轮椅。
轮椅其实离他很近,短短一臂之隔,他却进行得特别艰难。
如果不算和林钦舟去摘野果摔倒的那次,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摔过跤、翻过轮椅了,这种重重摔下,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挣扎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
地面淋了水,很滑,轮椅很难扶起来,秦越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最后一次整个人直接磕在了轮椅上,痛得眼冒金星,没有力气再动弹。
花洒的开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开了,冰冷的水几乎对着他身上浇,而他全身一丝不挂,狼狈地急喘着。就像条搁浅在岸边的鱼一样,只能狼狈地等死。
视线重新变得模糊不清,那些遥远的、痛苦不堪的记忆汹涌着在脑海里闪现,秦越想起了自己刚刚瘫痪那段时间,也是像现在这样,不断的摔倒、不断的爬起。
但这还是好的,起码身上是干净的,更糟糕的时候身上沾过污秽,比这狼狈百倍、千倍。
后来因为不愿意再面对这样的狼狈,他才努力去锻炼、去适应,将自己收拾出了个人样。
可就是那样,小窈还总担心他哪一天会寻死。
他告诉小窈自己不会死,也是在告诉自己,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哥!哥……”恍惚中,有人撞开卫生间的门闯了进来,秦越费劲地抬起头,看见自己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气喘吁吁地站在浴室门口,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看到他的狼狈而大睁着。
“出去。”秦越闭上眼,害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怜悯。
这些年里,他已经见过了太多类似的情绪,许多游客在看见他这双腿之后总要露出这样的情绪,然后道一声:“可惜了……”
忘记是哪一年的夏天,民宿里住进来两个姑娘,其中那个短头发的姑娘在第二天就跟他表露了心意,他自然没答应,但那姑娘很执着,天天守在民宿,和他同进同出,分外殷情。
她有一双和林钦舟很像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却会弯成一条缝,小狗一样。
性格也像,打定了主意就不管不顾闷头去争,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说过很多次拒绝的话,都没能让对方死心,后来有一天,他无意中听见那姑娘和好友在院子里聊天。
好友骂那姑娘傻,问她:“你喜欢这个老板什么啊?脸吗?我承认他是长得特别好看,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你就得照顾他,照顾一个瘫痪的人一辈子,你以为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两个人生活不光光看脸,还有更多现实的地方,而且说句难听的,他伤的是下半身,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那……”
后面的话秦越没有再听下去,但想也知道说的是什么内容。可能是好友的劝说起了作用,那之后一直到两人离岛,那姑娘都没有再找过他。
只是在走前留了张字条给他,说:【秦老板,您很好,以后一定会有人毫无保留的爱你。怪我还是不够勇敢。】
秦越想,不是以后,没有以后。早就有人那样爱过他。
但没有以后了。
从来都没有以后了。
他和林钦舟,已经没有可能了。
是他心存侥幸,妄想着更多。
“出去!”秦越用力闭了闭眼,随手抓过什么东西,胡乱地掷出去,“我让你出去!”
“踢踏、踢踏、踢踏……”脚步声并没有远离,而是越靠越近。
尽管闭着眼睛,秦越却能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紧接着一双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秦越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有多狼狈、多丑陋,他几乎发了狠地去推那人的胸膛,一句句发狠的话控制不住地从嘴巴里蹦出来:
“出去——我让你出去——”
“给我出去!你听不懂么,给我出去——”
“别碰我,出去——”
可抱着他的人却无动于衷,将他抱得很稳、很紧,又将一条绒毯盖到他身上,然后一步步朝浴室外走去。
秦越仍旧不敢睁开眼睛,狠戾的话一句接一句,到后面成了无力地哀求:“林钦舟,求你出去,别看我,不要看我……”
“哥。”林钦舟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自己跟着跪在床边,双手牢牢握住他一只手,贴在唇边细细地亲吻。“我不出去,你别赶我走,没事了,你别怕,没事了……”
如果秦越这时候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床边这人看自己的目光有多灼热、多虔诚,好似什么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此时此刻这双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
那情绪太浓烈、太厚重了,以至于看着甚至有些阴骘。就像要永远将秦越困在自己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