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亨知道高一功看起来英武果决,但本性温和得过分——这点倒和他义父一只虎李过十分相似。许多人对于农民起义军总有一种偏见,认为他们大多是充满草莽气、动辄挥喝杀戮的角色,其实看看李过和高一功后来的人生命运,就能知道,农民军的将领比之官军将领,由于兼具了底层的出身与上层的眼界能力,性格上往往是更加温和。
后世历史中,李自成在九宫山意外死亡后,东路大顺军遭到重大损失,几乎完全解体。在此情况下,手握西路大顺军完整建制的李过和高一功,却平等对待诸将,没有利用兵力优势夺权——这点虽然比较孙可望在大西军遵义政变上的野心勃勃,对大顺军后续的发展造成致命的负面影响,但也体现出了李过和高一功平和而不贪恋权力的性格特点。
李过牺牲以后,高一功带着大顺军余部进入广西,参与到南明的永历朝廷内部倾轧斗争中。他见到南明各个军阀据地自雄、倾轧内斗的局面,深恶痛绝,提出将自己的兵马交给永历朝廷,“请身为诸将倡:以兵归兵部,赋归户部,简汰疲弱,分泛战守,较勘1功罪,则事尚可为;如因仍离折,兵虽众,将虽尊,皇上求一卒之用亦不可得,有主臣皆陷而已”。
王夫之也记载,五月“高必正(高一功)、党守素(自南宁至梧州)入见……谕高必正、党守素援广东。必正请括兵马归兵部,钱粮归户部,铨选[qun xuǎn]2归吏部;进止一听朝廷,诸帅不得以便宜专行,奉上亲征。廷议不能从。必正、守素归南宁”。
懦弱的永历朝廷不敢开罪各地割据自雄的军阀,根本不敢任用高一功的意见,使得高一功最终郁郁而终,身死土司之手。
李来亨知道,由于李自成在闯军内部拥有绝对主导权的地位,虽然使得闯营不会像后来的大西军那样兄弟阋墙,但也令闯军诸将如李过、高一功等人,都不能像集权程度更低的大西军一样,涌现出像孙可望、李定国这般具备勃勃野心和独立主见的人物——这在后来抗清的历史中,便使得闯营不能起到像西营那般中流砥柱的作用。但李来亨也觉得,若能有人在李自成死后力挽狂澜,接替李自成绝对主导的领袖地位,那闯营完全可能取得超过西营的抗清成就,而且还不至于出现后来西营之中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人的内斗情况。
李来亨拍了拍高一功的肩膀,说道:“高大哥若真的对总哨爷心怀愧疚,就更该加把劲儿,鼓起精神,好好打仗了。捷轩叔死前说过,他想要闯军创造一个穷人也能有骨气、有尊严地活着的世道,我们正该记住捷轩叔这句遗言,才可以让他瞑目。”
刘宗敏死前的遗言到底是什么,今后在李来亨的口中还将出现无数变种。好在真正听取刘宗敏遗言的谷可成,也不会专门来反驳什么。作为闯营第二号人物,又壮烈牺牲的刘宗敏,他的遗言在闯营之中将成为一种几乎带有神性的政治宣言,被李来亨拿出来用上一次又一次。
“小老虎、一功,你们说花关索带领的官军,会不会是从围剿张献忠的部队中抽调出来的?”白旺还在深思李来亨问出的问题,他心思谨慎又细腻,考虑事情十分周全,思考很久后,已经几乎摸到了杨嗣昌用兵的真意了。
高一功皱眉说道:“掌盘之前已经分析过了,杨嗣昌断不会移剿献之兵来攻击我们——就算调动了围剿西营的部队,也绝不会这般悄无声息……等等,你的意思莫非是?”
高一功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片骇然之色,李来亨和白旺两人则相视一笑,两人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不错。”白旺点点头,回答道:“若杨嗣昌已经将西营剿灭,那么他自然可以立即调剿献之兵到鄂西来,而不需要和朝廷官员、各地督抚邸钞往来、反复争论了。”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高一功连连摇头,他感到这种说法实在离奇,“西营有战兵近二万之多,比之咱们联军在香油坪大捷壮大以后的军力,也不弱几分。杨嗣昌围剿西营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怎么可能突然击灭八大王呢?”
李来亨回答说:“你已经将答案说出来啦,杨嗣昌在香油坪的失败以后,一定急于巩固自己的地位。而鄂西官军刚刚惨败,短时间内无法立即取胜,他自然要加大筹码对付张献忠——老杨打不垮八大王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左良玉等大将不肯尽心用力。现在老杨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官位,一定不惜一切代价,给左良玉许诺许多东西,左镇一旦倾尽全力,西营在骄傲自大的情况下,是很难抵挡的。”
高一功头脑也算灵活,他知道杨嗣昌一战击垮张献忠的概率确实极低。可是只有发生了这种前提,才能合理解释秦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鄂西战场上。高一功内心实际上已经被李来亨和白旺的推测所折服了,他脸色不断变化,最后惊呼道:“那我们一定要阻止曹营赵应元和小秦王白贵出兵远安县了,他们毫无防备,若无意外,一定会全军覆没!”
李来亨遥望天际,叹道:“的确如此,但我们的推测是这样匪夷所思,恐怕很难说服曹操……不过我想,若杨嗣昌真的一战击垮了张献忠,那么详尽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也就会传到这里了。”